齐烨回城了,五百二十人,战死七人,城中守军五人,司卫两人,伤二十九人。
数以百计的瀛贼小舟,依旧滑动着,不过是朝着后方滑动。
瀛贼,以及城墙上的守军,无不胆战心惊。
那十二座古铜色的狮虎,喷射出了长长的火龙,肆意的舞着、吞噬着、燃烧着,所过之处,灰飞烟灭。
那只需两个人使用的踏弩,一箭便能将一个瀛贼射出数丈之远。
“幽”字大旗只是一个诱饵,让无数瀛贼围聚过来的诱饵。
狮虎兽口中的烈焰,令最前排的瀛贼如同被风吹过的蒲公英一样,乱舞着,甩出了一道道火焰,所有瀛贼都乱了起来,慌不择路,紧接着便是踏弩一排排的射了过来。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高效的“杀戮”,如此残忍的杀戮。
海防塔依旧矗立在那里,夜色照耀下的沙滩,如有一道拦在地狱前的大门,瀛贼,寸步难进,无法进,更不敢进。
三千余人,至少三千余瀛贼,躯体狰狞、扭曲、破碎,留在了沙滩上。
瀛岛西方船军的战船,依旧停留在海面上,可军心,变了,瀛贼也明白了它们早就应该明白的一件事,那就是恐惧,它们不是恐惧的化身,齐烨才是!
齐烨带着人入城时,城门上方,所有城墙上的人们,守军、青壮,没有爆发出任何欢呼之声。
大部分人,不了解齐烨,他们本应是欢呼的,可他们不敢,又不知欢呼是否合时宜。
他们从齐烨等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喜悦之色。
到了城门下方,齐烨仰起头:“本世子,与江州,共存亡,誓,共存亡!”
欢呼声,终于响彻了起来,谭孝注视着齐烨,老泪纵横,笑着,哭着。
这一刻,齐烨终于成为了江州的王,无数军民的定海神针,带给了所有人真正的希望。
就如同齐烨一直在做,一直在尝试努力的,带来希望,带给所有人希望。
谭孝任由眼泪滑落,他这辈子做过很多令自己后悔之事,无颜面对祖宗的事。
谭家人,要有胆色,这是某种祖训,到了谭孝这一代,所谓的胆气,胆色,只停留在与舟师大帅厉良玉的对骂与唾弃上的程度上。
谭孝比谁都清楚,问题的根本并不在厉良玉的身上,而是在瀛贼,在瀛岛。
他敢骂厉良玉,敢和厉良玉拍桌子,敢将舟师将领赶出江州,可他却不敢号令军民抗击瀛贼,仅仅只是“内斗”,谈何胆色。
现在,谭孝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放齐烨入了城,入了江州,令他与其他谭家人,可以做真正有胆色,有胆气,谭家人应做之事。
入了城,上了马,齐烨叫其他人上墙,他则是带着十几个司卫前往了北城门。
这就是他的计划,尽量不令江州陷入腹背受敌之地。
舟师反军与瀛贼战船,显然是要一起攻打江州的,这本就是齐烨意料之中的事。
城中人手守城足够了,足够是足够,可真要是两面同时打着,心理压力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江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精锐百战之师。
这也是为何齐烨以身犯险的缘故,站在沙滩上,亮出大旗挑衅,一口气灭掉数千贼人,一举打掉瀛贼嚣张气焰,暂缓夜攻,为西城门争取更多的时间。
齐烨做到了,很完美的做到了,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当他到了西城门时,站在城墙上时,眼眶剧烈的抖动着。
城下,早已是伏尸满地,西城门的情况比他预料的更加惨烈。
护城河被血水染成了粘稠的红色,力竭虚脱的、中箭无法再战的,一个又一个守军被背到了城下。
喻斌早已丢掉了头盔,声嘶力竭,大声呐喊着。
月泉的手指满是鲜血,无法拉动大弓后,站在角楼处,将最后一座巨石推落到了城下,将无数敌军砸成肉饼。
攻城,还在持续着。
齐烨的呼吸逐渐急促了,日落前舟师乱军抵达,紧接着便是攻城,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整整半个多时辰。
别说半个多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整整一天一夜,并不算是什么罕见的事。
可这对舟师乱军来说,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最不正常的是舟师乱军一边放箭一边派人稳固云梯,这无疑会误伤友军,说通俗点,那就是拿人命不当人命。
齐烨没有马上去城门正上方找喻斌,而是观察起了城下以及城外。
“姐夫快看!”季元思惊叫了起来,指向城下:“是…都是百…”
“住口。”
齐烨摇了摇头,微微闭上了眼睛,心力憔悴。
季元思满面惊恐之色,下意识望向了远处正在指挥作战的喻斌。
这一刻,小舅子突然心疼,极为心疼喻斌,心疼到了喘不过气来。
“姐夫,你早…早就预料到了,是也不是!”
齐烨没有吭声,季元思一把抓住了前者的袖口,低吼着。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叫我留在西城门的缘故,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两旁司卫看向齐烨,齐烨久不做声。
他教会了喻斌仁慈,却无法教会自己的爱徒如何绝情。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这种残酷体现在人心上,人心之恶毒上。
战争,就是一个农夫放下锄头被迫拿起兵刃,不远万里,跑到另一个地方,去试图杀死另一个农夫,这就是战争的本质。
古代的战争,更是如此,古代的内战,乱战,尤为如此。
哪有那么多热血沸腾,哪有那么多慷慨就义,所谓的内战,不过就是一个或是多个野心家,为了一己私欲,用尽千万般的手段让无辜之人变为冷血屠夫。
从到了爻县后,得知舟师带走了大量百姓时,齐烨就知道舟师的打算了。
他只是没想到,舟师竟如此绝情,如此将百姓的命不当命,至少,发一些甲胄,至少,给一些刀剑,而不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冒着箭雨哭嚎着冲向城墙。
“喻斌,将来是要做官的,为国朝大变革入仕为官,他需要见到这世间最大的恶意,也需要懂得面对恶意时如何隐藏煎熬与挣扎去冷酷无情做出抉择,你做不到,永远做不到的。”
齐烨对季元思摇了摇头,走下了城墙。
他不需要担心西城门,舟师这么打根本打不下来,那些大量摆在城墙上装着火药的木箱子就是最直观的证据。
喻斌根本没有无节制的使用火药,他明白,齐烨也明白,舟师乱军想要打消耗战,用无辜百姓消耗,消耗城中守军的体力,消耗守军的箭矢,消耗他们根本不懂的“夔牛本相”,最后再一锤定音。
痴心妄想罢了,瀛贼没有继续攻城,连海滩都进不来,舟师乱军,就是人数又能如何,从齐烨来到江州后的第五日,也就是听到一声鹰啸,见到一个城中百姓双手呈出一封信件后,他就在做打算,再准备,再做着完全的准备。
舟师也好,瀛贼也罢,每一步动向,每一步打算,齐烨早已悉知。
下了城墙,齐烨突然驻足。
“如果可以的话,活捉舟师乱军主将,我希望他付出代价,真正的代价!”
一名司卫跑了过来:“大统领,瀛狗有了动向,战阵松散,数十人一伍,欲入夜偷袭海防塔。”
“很好,我喜欢它们拿命来添。”
齐烨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某种近乎于恶毒的神情:“海防塔,本来就是留给它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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