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的夜。
被禁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沙滩上,天子背手驻足,望着黑夜中的海平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席卷的浪花有节奏的延伸着,后退着。
一众伴驾文臣武将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老六身边除了文德外,只有喻斌一人,就连当朝侍中熊思贤都与其他人站在了三丈之外。
从瀛岛回来的那些百姓已经被安置妥当了,喻斌对君臣示范了一次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安民”,如教科书一般。
船回来后,喻斌没有让他们马上入城,而是=安排人组织城内的各阶层代表。
英雄,那些衣衫褴褛的没了精气神的苦命人,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对待。
江州城内的百姓纷纷走到了沙滩上,欢呼着,欢迎着,鼓励着,崇拜着。
告示张贴了起来,这些人,在瀛岛挣扎着,抗争着,不屈着,九死一生回到了故土,不是英雄又是什么。
他们在地狱中战斗了无数个日夜,遭受了这世间最恶毒的折磨,他们活了下来,活着回到了故土,他们理应受到英雄凯旋般的对待。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年节。
城内读书人奉上最崇高的敬意,城内百姓用最质朴的方式祝福着他们,谭家代表江州邀请他们在城中定居,愿意一辈子照顾他们,这是谭家的荣幸,也是江州的荣幸。
喻斌,让他们知道大康朝,从未忘记过他们,从未放弃过他们。
幽王府世子殿下,让他们知道,大康朝一直在想方设法营救他们。
喻斌很大胆,让刚刚到江州的天子成了摆设,成了吉祥物,成了“欢迎仪式”中的人形道具。
威严的老六,用最亲民的方式做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举动,一直到入夜,一直到此时。
“不过是短短半日罢了,单单是江州,竟有四千余名百姓愿入营。”
老六终于思考出答案了:“国,如何待民,民,便会如何报国。”
“陛下说的极是。”
“是你做的极对。”
深深看了眼喻斌,老六没头没尾的说道:“原本,朕的孙儿应是你的师弟才对,当初,他应拜齐烨为师才是。”
“学生惶恐。”喻斌哑然失笑:“师娘亦是智慧无双之人。”
老六叹了口气:“渃嫣那丫头与你恩师不同。”
一旁的文德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啊,不同,大不同。
齐烨,没有季渃嫣聪慧,远远不及,可皇孙康珏,是应拜齐烨为师的,而不是季渃嫣,而不是任何人,只应拜齐烨。
“齐烨将这称之为…”
老六沉思着,想着那个词,那个齐烨多次说出口的词。
喻斌接口道:“希望。”
“是,希望,是极。”老六感慨万千:“齐烨,总是带给人们希望,用最拙劣的方式,带给人们希望。”
说到这里,老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恩师,最会收买人心。”
喻斌神情微变,没吭声,表示不认同,甚至是不满。
老六也不恼怒,继续说道:“这混账东西收买人心的手段,拙劣的很,明明是世子,明明是朕如今视如己出的晚辈,收买人心,竟还停留在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地步,难道不可笑吗,可为何这京中,这南关,这山林,这北地,这偌大的国朝,愿为他卖命,愿以他马首是瞻,愿为他出生入死之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
看向喻斌,老六轻笑道:“你这喻家公子,运道好,齐烨尚未显露峥嵘之时你便跟随了他,成了他的徒儿,不知羡煞多少高门大阀的公子哥们,少爷们。”
喻斌露出了笑容,无比自豪,无比骄傲。
关于喻斌当初拜师的事,在京中和笑话一样,官员、读书人,包括许多百姓,提起这件事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要不说喻文州这个当爹的也是心大,咬咬牙也就认了。
再看现在,喻文州但凡和别人争论,谁要是反驳他,直接拿他儿子说事,都成口头语了,你敢说本官不厉害,敢说本官不聪明,敢说本官没有先见之明,本官不厉害,不聪明,没有先见之明,幽王府世子殿下关门弟子咋回事,那他娘的是本官儿子,本官儿子,世子殿下唯一爱徒!
就这番话,说的好像喻文州主动把他儿子送到齐烨门下似的。
喻斌也没有辜负齐烨并不算是太上心的“栽培”,不在官场,又在官场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完全可以说是齐烨的代言人了,三省以及六部中的五部,都放出话了,如果喻斌想要入朝为官,无论去哪个衙署,科考都免了,直接七品起步,从六品也不是不可以,起步几品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以衙署扛把子进行培养。
不过只有三省和五部,不包括工部和九寺,因为工部和九寺觉得自己不配。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喻斌太过“全才”了,民生、经济、军事,以及土木营建,无一不通,无一不懂,无一不精。
喻斌自身天赋好不假,主要的还是历练,跟着齐烨历练。
太多太多的世家子弟天赋也好,不乏比喻斌聪慧之人。
可这些世家子弟都在干什么,又是如何成长的,不过就是死读书,读死书,受族中长辈教导,科考,步入官场,勾心斗角,数十年如一日上朝,坐在衙署之中,慢慢逝去了年华,白了双鬓。
再看喻斌,包括季元思等人,救过灾民剿过匪、抓过贪官查过案、上过战阵杀过敌,真刀真枪直面生死,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棘手的麻烦事没处理过,这些,都是经验,都是历练,也都是阅历,受用一生。
还有,齐烨身边太多太多的人才了,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大家互相学习,耳濡目染下,共同提高,从一方面的人才,变成了多方面的人才。
这也是为何那么多世家想要将家族子弟送到齐烨身边的缘故,那么多达官贵人挤破头皮想要拜入齐烨门下的缘故。
可惜,齐烨只是草率的收了一个喻斌,之后再无收徒之意,就连宫中也只能曲线救国,让皇孙康珏拜入季渃嫣门下,还不敢公开,毕竟季渃嫣是“女流”。
海风袭来,一阵一阵,老六又沉默了,沉默了许久。
喻斌只是垂首伴在身边,安静的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风渐大,老六终于开口了,还是问喻斌,还是问一些不相干之事。
“齐烨,可曾提及过是否要你入朝为官。”
“恩师提及过,言,学生入朝为官、入士林做学问、入营统军、入书楼教书,皆可,做任何事,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应对得起之人、之事,便可,夜里,能安睡至天明,便可。”
“季元思,其他人,他也是这般说的?”
“是。”
“好,对得起应对得起的人与事,好,安睡至天明,好。”
老六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望向群臣:“朕,岂能让齐烨失望,朕,岂会再令齐家父子失望。”
熊思贤等人连忙躬身,侧耳倾听。
“东海三道,再募新卒,国朝各道,再募新卒,朕亲自统军,挥兵瀛岛,船,东海的船,高句丽的船,百济、新罗的船,朕,统统要,如若借最好,借不来,就莫怪朕依怀武的意思统统抢来!”
熊思贤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可高句丽…”
“朕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还在乎所谓的国朝颜面吗,还需在乎异国是如何看待朕这皇帝的颜面吗。”
老六的脸上,满是匪气:“齐烨这世子尚会犯险救我大康子民,难道朕这皇帝还要坐视不管不成,朕,是大康的皇帝,而非异国的皇帝,朕,只需在乎我大康子民!”
一旁的喻斌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早在老六来之前他已经做了许多布置,也用尽了手段弄到不少海船,不算多,可运兵。
只是关于募兵,兵员的问题,那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了。
现在有了老六坐镇,天子都开了口,名义、程序,都不需要去考虑了。
老六再次望向了黑暗的海平面,脑海中满是那个嬉皮笑脸的面容。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任何人,哪怕是皇帝,也需要一个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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