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虽然小时候生活在生命海，但几乎没有离开过沈麓的活动范围，对里面的印象也不是太深。
更何况那些活物每天都会变化，现在的生命海早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
“我的团队说，最近生命海有异象出现。”
路亚把自己近几年的研究成果——生命海的地图展示给沈确看。
“这里……从中部开始出现了很多金色的藤蔓，把原本能进入深处的路堵住了。”
她吩咐舰长把星舰停在生命海南侧的萤石区，调研队的飞船已经等在了那里。
沈确是第一次从外部看到这片海洋的全貌。
它就像一片朦胧的云朵，漂浮在宇宙中央，比星云更柔美，比星群更绚烂。
如同一个童话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确感觉现在的生命海里隐约混杂着一些金色。
沈确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路亚坦白：
“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如今政变刚刚结束，保险起见，我们之间最好还是留一个人在陛下身边。”
他觉得路亚带他来，应该多少抱有和他一起去，然后见沈麓一面的希望。
然而令沈确意外的是，路亚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打算跟你一起去。”
她看向那片朦胧的海洋，像是对沈确，又像是对自己说：
“之前我迫切地想见他，是因为我觉得或许他回来能改变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我自己。”
路亚释然地笑了笑：“可以的话，我还是期望你能把他带出来，虽然他不愿意见我，但我也不忍心他就这么消失在生命海。”
沈确点了点头：“我会试试。”
他向路亚道了别。
而直到沈确离开，踏上调研舰，路亚才望着远去的星舰，后半段话说完：
“假如他能回来，我也能向全帝国宣布，你是我弟弟了……”
沈确并不在乎身份，现在的他也不需要这层枷锁，这些路亚都明白。
但她依旧固执地期望两人能呼唤彼此在家庭里的称呼，而不是皇庭里的称号。
就像她一直期待，有朝一日他们和沈麓能够真正地团聚。
……
生命海里，一切你所能摸到的、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活物。
这些活物会把自己伪装成别的东西。
虫鱼鸟兽、花草树木，甚至风霜雨雪。
所以生命海里每一块区域差别都很大，可能前一秒还走在草原，下一秒就进入了雪山。
还有可能碰到更诡异的，比如倒立的城镇或者血红的月亮。
总之， 全看活物的心情。
人类所涉及的生命海内的区域非常小。
褚泱战败后，生命科学院拿到了他所拥有的关于生命海深处的资料，可惜还没来得及探索，那些区域就被凭空杀出的金色藤蔓占领了。
学者们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强势的新型活物，脾气也很臭，其他活物根本不敢惹它。
沈确跟着调研队穿过生命海外围，一路到达交界地。
那里果然盘踞着一大片扭曲的金色藤蔓，狰狞地缠绕在目之所及一切东西之上。
“我们一旦靠近就会头晕耳鸣，有的人还会吐血，更严重的会失明失聪。”队长停在了离藤蔓五十米外的地方。
除沈确以外，所有人都穿着维持生命体征的防护服。
这是也是路亚近几年的研究成果之一，可以抵御一部分时间紊乱的影响。
调研队给沈确也准备了一件，但他拒绝了。
他知道时间紊乱对自己没有影响——绝对不是因为这东西穿上后就像一块膨胀的牛角面包。
队长现在心惊胆战，生怕第一指挥官突然变成小孩子或者其他什么不正常的年龄。
他可不想挂在皇庭门口当风干腊肉！
“你们现在有感觉到耳鸣吗？”沈确问其他人。
几名队员纷纷点头。
沈确若有所思地看向藤蔓，“我没有。”
头晕、耳鸣、吐血、还有失去五感……沈确总觉得这些症状很耳熟。
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警惕地迈向了那些金色的藤蔓。
一步、一步。
突然间，藤蔓动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所有队员如临大敌，全部拔出武器对准了藤蔓。
就见布满尖刺的藤蔓间“噌”地钻出一只金色小猫，耳朵抖了抖，对着来人“喵”了一声。
沈确一愣。
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沈确迈开步子跑了过去，冲着小猫伸出手。
小猫团肉垫一拍地面，轻盈地跳到了他怀里。
“喵。”
可爱的小生命，跟他第一次抱起时一样温暖。
然而就在他抱住猫咪的那一刻，藤蔓间突然探出一条光滑的根须，二话不说卷住了他的腰。
巨大的力道将他向前猛地一带，藤蔓分出一条缝隙里，沈确还没来得及呼救，更多的根须就伸了出来。
先绑手再绑腿，最后捂嘴。
熟悉的流程让沈确恍惚了一瞬。
怀里的毛茸茸还在不老实地乱动。
眨眼间，他就和猫一起被卷进了藤蔓深处。
……
落进水里的时候，沈确脑子里还在反思：
他堂堂帝国第一指挥官，怎么就随随便便中了对方的奸计，让一只小猫给骗了！
太可耻了！
凉凉的水没过脑袋。
那些根须不知道为什么把他拖入了一片深潭。
水也是活物，裹着他这个外来者不停下沉。
沈确感觉这次的根须和上次不同，虽然行事风格如出一辙欠揍，但更加急躁，也更加强势，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上将……”
沈确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口水。
“水”进入他喉咙里，又惊恐地飞快溜走。
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仿佛给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滤镜。
氧气在消失。
他挣扎了一下，根须却卷得更紧。
沈确不知道在生命海里会不会溺亡，但他的确有很真实的溺水感。
窒息感越来越强，本能催促他快点反抗，冰冷与绝望像一条蛇，沿着脊椎缓缓爬了上来。
然而顺着神经末梢传来的感觉又是如此熟悉。
沈确闭上眼，放任自己在水中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沈确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明亮的商店里。
店铺不大，窗户和地板都是木制的。
白色的窗帘外挂着一串手作的风铃，下方是一排可爱的绿色植物，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木地板上，非常暖。
透明的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包和甜点，香甜的味道从面包柜后的另一扇门内传来。
沈确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所有的景物都蒙着一层薄纱般的金色。
像梦一样。
这个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风带动了窗户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确望向门边，只见大约十岁左右的安·路亚穿着普通的小裙子和羊皮靴，拖着一袋面粉从外面进来。
“小确！”安看到他立刻喊了起来，“别愣着，快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沈确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跑到门边，帮安提起面粉的一角，似乎是自己，又像是另一个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喊了声：“姐姐。”
与此同时，沈确看到了玻璃上倒映的自己。
那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偏瘦，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
他和安一起把面粉抬到橱窗后那扇门前，安抬起手当当敲了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更浓的面包香从里面飘了出来，紧接着是卡罗琳娜的身影。
她的长发用一根皮筋扎着，披在身后，穿着围裙，袖子高高挽起。
“哇，真能干。”她抱起面粉，夸赞道。
沈确从门缝里看到那间屋子是厨房，长长的桌案上摆着许多发酵的面粉团，锅炉烧着，烤箱里亮着橙色的光。
卡罗琳娜把面粉抬到厨房内，顺手递给安一块写着“停业”的牌子。
“帮我挂在门上。”
安接过牌子小跑到门边。
“今天为什么要停业？”沈确听到自己问。
安像一只小老虎，风风火火跑到一半紧急刹车，转头看向他。
“你忘了吗？今天妈妈的朋友要来！”
“什么朋友？”沈确趴上面包柜，疑惑地看着安拉开门，挂上牌子。
此时卡罗琳娜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递给沈确一块饼干，“尝尝看。”
他接过饼干咬了一口。
“不够甜。”
“那刚刚好。”卡罗琳娜用围裙擦了擦手，“梵梵说她家的小朋友不喜欢吃甜的。”
“今天的饼干都不甜了吗？”沈确追着妈妈一路到厨房边，抬头问。
“当然不！”卡罗琳娜叉着腰，一副要干大事的动作，“我要做一炉加芥末的！专门给裴黎那个傻逼玩意儿！”
“我要帮忙！”安开心地举手，“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个天府星的学生，她给了我一个超辣的配方！我在封时叙身上试过了！他辣哭了！”
安边说边跑向厨房，路过沈确的时候，她悄悄说：“听说妈妈的朋友是领主呢！他们有一整个星球，比整个白露城还大！”
“领主是傻逼玩意吗？”沈确话学了一半，被安捂住了嘴。
“不准说脏话！”她严肃地教育沈确。
沈确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到安的身影也消失在厨房后，独自留在店里的沈确思维再次清晰起来。
就好像抽离了某个场景，对话的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但一个人的时候又能意识到这不是他的世界。
但哪怕是假的，沈确的内心依旧雀跃起来。
他知道今天要来的人是谁！
卡罗琳娜的面包还在发酵，距离艾梵和裴黎到来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坐在给客人准备的高脚凳上，晃着小腿，不停地转圈圈。
在这个世界里，卡罗琳娜不是女皇，安也不是公主，她们是普通人，他可以和裴忌正常地相遇，相识。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沈确以为自己要等很久，但似乎一闭眼，再一睁眼，屋外的阳光就变成了橘黄色。
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正坐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摆弄一捧新摘的花。
“这是风信子。”安对沈确说，“一会要摆在餐桌上。”
“妈妈说她的朋友其实最喜欢紫藤萝，但紫藤萝太贵了，只能先用这个代替。”
蓝紫色的风信子一眼望去就像盛开在地面上的紫藤萝。
面包店的门被敲响，安跳下凳子。
风铃声响起，沈确抬头。
只见艾梵戴着宽大的遮阳帽，拎着棕色皮箱站在门边。
“打扰了。”她礼貌地对小姑娘说。
安看呆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优雅的女士。
“欢、欢迎……”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风就从两人中间刮过，扑到了艾梵身上。
“梵梵！”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你居然整整十年都不来看我！不对……是十年零三个月零十五天！你好狠的心啊呜呜呜……”
艾梵拍着卡罗琳娜乱蓬蓬的脑袋，“好啦好啦，好久不见，整个暑假我都会住在这里，要麻烦你好好款待了。”
卡罗琳娜把艾梵拉进屋内。
等艾梵进来后，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才得以出现在门边。
只见裴黎一手拎着一个更大的箱子，另一只夹着一个小男孩，好像携着一只兔子。
踏进门的瞬间，那个小男孩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疯狂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不要进去！！我跟沙菲雅约好了要去杀蠕虫！！裴黎你TM有本事放开我！！”
“杀个屁蠕虫！你够得到蠕虫的脚趾头吗？”裴黎嗤之以鼻。
“蠕虫没有脚趾头！”团子大小的裴忌一刻不停地在空中蹬腿。
他找到一个机会从裴黎胳肢窝下逃脱，攀着高大Alpha的肩膀要往门外跳，被裴黎单手又捉了回去。
“不管蠕虫有没有脚趾头，你今天都回不去。”裴黎冷笑道。
“我说了一万遍我不要来！！”裴忌气得眼都红了，“我TM讨厌面包！讨厌甜食！”
安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你这人懂不懂礼貌？这里是面包店诶！你怎么能在这里说你讨厌面包！”
“关你什么事！”裴忌这才看向屋内的人，“我讨厌什么还需要你同意吗？！”
他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那队佣兵好不容易才答应带我去蠕虫洞穴，都是因为你们！现在好了，他们一定认为我是胆小鬼！临阵脱逃！所有人都会笑话我！”
“我才不要跟你们这些小孩子吃什么晚餐，喝什么下午茶！”
“我讨厌这个地方！讨厌面包！讨厌甜食！一辈子都讨厌！我……”
裴忌凶恶的目光忽然撞到了沈确。
清冷与灼热的视线在空中轻轻碰撞了一下，激起了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团子裴张了张嘴，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漂亮的小男孩。
他头发乌黑，眼眸澄澈，皮肤雪白又细腻，像花瓣一样。
裴忌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男孩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脸庞他的轮廓……全都能长成他最喜欢的样子……
他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比教堂的钟声还要响。
沈确眼睛亮亮地看着裴忌。
他想问裴忌还记不记得自己，这里是哪？是他创造的世界吗？
他想告诉裴忌外面已经过了很久，战争已经结束，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处理妥当，他们可以回白沙星了。
但事实是团子沈对着张狂的团子裴皱起眉，视线交汇的刹那，他高声宣布：
“讨厌就讨厌，谁要你喜欢了。”
“都是因为你，今天的饼干都不甜了。”
“我也讨厌你，一辈子都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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