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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道尽头的门半开着。穆靠过去从门缝间窥探——这时,阴暗的屋内立刻射出枪弹,穆利落地缩头一避,随即反击。一开完枪,他马上跳进门里。
“穆先生。”
基拉跟上去冲向门边。门沿旁的牌子上印着“prof.u1enhibikim.d.,ph.d.”的字样。屋内又响起枪声,基拉紧张的往里面看去,只见穆边开枪边冲过房间,向右侧的沙后方跃去,又见他接着探出身子,打算朝疑似克鲁泽所在的房间正对侧开枪时,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右肩。
“——穆先生!”
基拉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赶到呻吟着躲回沙后方的穆身旁。
“你怎么样!”
“唔……!”
穆按着肩头,指间渗出鲜血,滴了下来。
“——我是不会杀死他的……”
暗处传来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基拉挡在穆的面前,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处。
——我得保住这个人。
“……好不容易如我所愿的等到这一天了。”
基拉生硬的执着枪,忽然瞥见有样东西滑过地板而来。
“——至少要等他知道一切啊!”
一个硬物敲击的声音响起,听来莫名的响亮。基拉吓了一跳,往身旁看去。大概是克鲁泽丢过来的吧,倒在沙旁边的那东西好像是个相框。他正想把目光转回敌将的方向时,瞥见了相框里的照片,不由得定睛一看。
相片里是里抱着两个婴孩的年轻女子——和卡嘉利从乌兹米手中拿到的那张、也就是背面有两人姓名的那张相片,简直一模一样。
察觉到基拉的惊愕,穆也往相片看去。这时,一份厚厚的文件又被扔了过来,几张相片从中飞出,散落在地板上。看到其中一张后,轮到穆屏息了。
“——爸爸?”
基拉也跟着看去。照片里是个男人,看得出年轻时十分俊俏;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小男孩,两人色一模一样。
“你也想知道吧?”
男子的身影在幽暗中兀地浮现,更持着枪向他们走近。基拉紧张地重新握好枪,劳乌.鲁.克鲁泽却像是满不在乎,拖着语调继续说道:
“人类的贪婪**——在进步之名下,一群愚蠢的人追寻疯狂梦想的故事……”
映着从门缝逸入的光线,银色的面具隐隐闪着光。
“——而你,又是他的儿子……”
基拉觉得全身一僵。
儿子——?
这个人说了这么多,到底在说什么?
“这里是禁忌的圣域——”
克鲁泽停下脚步,怀念也似地环顾四周。
“——是自以为神的愚者,留下的梦之轨迹……”
眼前的这名男子,真的是那个劳乌.鲁.克鲁泽吗?那名以冷酷而精密的作战能力著称,绝不容猎物逃脱的敌军智将?但是基拉一路听来,只觉得他一直在讲些不正常的话。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令基拉真正愕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父母亲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什……?”
穆在一旁大吼。
“你胡说什么……!”
一个枪声掩盖了他的抗议。基拉猛然回神,举起枪瞄准敌将。
克鲁泽大大方方的站在基拉的正面。现在开枪的话,就算凭基拉的枪法,应该也能击中吧。可是,却有某样东西拦着扳机上的手指头。
“——我想也是,要是知道了,你就不可能这样长大了……”
克鲁泽的声音里混着几分羡慕。
“一点阴影也没有……这么像个普通的孩子……”
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温和的父亲和利落干练的母亲,两人的脸在基拉的脑海里浮现。其实他早已想过那个可能性。如果他和卡嘉利真的是手足,必然有一方的双亲——或甚至两方都不是他们的生身父母。否则要如何解释那张照片?
说不定这个人知道事实真象?知道基拉和卡嘉利出生的秘密,或是照片里的那名女性是谁。若真是如此……
是的,基拉想要知道真象。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将会因而背负什么——
“不过,从阿斯兰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时,我还真没想到——你就是他呢……”
克鲁泽不耐烦似的说。
“——原以为你一定没活下来;那对双胞胎——尤其是你……”
双胞胎——阿斯兰也曾迟疑地说出这个名词。那么,自己和卡嘉利果然是——?
克鲁泽的揶揄打断了基拉的思绪。
“——跟你的生父响博士,当时都是‘蓝波斯’最要的攻击目标……”
“你……说什么……”
基拉嘶哑着挤出声音。克鲁泽却像在享受基拉的疑惧,仍然说着:
“可是你活了下来、成长,甚至在投身战火后仍旧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里多了歌咏般热切的语调。
“——这不是叫我们这种人也不由得想要相信了吗?相信他们眼中的疯狂梦想……!”
“你说我……你说我是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基拉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反问他。
——生父?最要的攻击目标?
克鲁泽的话简直像在说,自己根本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看见基拉微微抖,克鲁泽朝他笑了笑。
“你是人类的梦想……是最顶尖的调整者……”
一反于这些赞辞,克鲁泽的话调异样冰冷而嘲讽。
“——在这样的愿望下,响博士开了人工子宫——你就是这样被他催生出来的一个儿子;大量牺牲了你那些失败以终的兄姐们,创造出的唯一成功体……”
克鲁泽露了个残忍的笑容,挑明事实。
“——那就是你。”
基拉只是呆呆的听着对方的话。
人工子宫——他想起邻室那些浸在冷却槽里的装置。
那是——这么说,那就是——?
生出自己的东西——?
而架上的那些标本——那些死胎,是他的兄姐——?
竟然有那么多——又形同物品般的排列在那儿,等着不用了被丢弃——
眼前的景象彷佛天旋地转。
——自己也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怎么会……竟有这种事!
他突然好想吐。克鲁泽的话就像毒药般,令他头晕目眩。
人类的梦想——成功体——被创造出来的——
“——基拉!”
一回神,自己被撞倒在地,枪声的残响隐隐麻痹了鼓膜。穆护着基拉撑起身体,朝克鲁泽还击。基拉也浑浑噩噩的爬起来。
——疯狂的梦……
那就是自己——?
看着基拉毫无防备地呆在那儿,好像连自卫都忘了似的,穆急怎将他推到掩蔽物后,又朝克鲁泽开了几枪。然后他拉着呆若木鸡的基拉跑开,往后方的阶梯下冲去。
“清醒点!笨蛋!怎么可以听信那混帐的一派胡言?”
他们跳进办公桌后面,穆以单手粗鲁地猛摇基拉的身体,又急急更换手枪的弹匣。刚才勉强的大动作使伤口裂开,穆正在痛苦的喘息着,基拉却一味呆坐,视若无睹。
“——‘我视在要揭露我的秘密……”
随着一句抑扬顿挫的朗读,脚步声也一阶一阶的下楼。
“——‘我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这是举世皆知的——人称Firstcomator的乔治.葛伦最有名的一段话。
“可恶,那个臭家伙……”
穆低声咒骂道,又摇了摇基拉,再叫他几声,可是基拉仍然一动也不动。
“——在受精卵阶段就接受人工基因改造而出生——那个人类最早的调整者,乔治.葛伦……”
克鲁泽阴阴笑着,走下楼梯,将手伸向照明开关。
“你们看,那家伙造成的混乱,后来演变成多黑暗的情况?”
有个开关被打开,这层楼的一角忽地亮起。
“——之后的人类又开始干起什么勾当,你们知道吗?”
就像猫在玩弄猎物,克鲁泽不急不徐的、逐次打开照明,嘴里仍一面述说着。
“尽善尽美的外表、万全的才能,只要有钱、全都想据为己有。简直当成了装饰品一样……。甚至为了求到精准无误,就把自己的孩子给——该这么说吗?”
——是的,人总是渴求更多。把自己做不到的高标准,寄托在承袭自己基因的下一代身上。
“——可是,事情却不能次次尽如人意……”
因母胎而产生的缺陷,或是与母体相斥、早产、流产——
误差产生是必然的,纵使是基因操纵也不能避免。人类却不这么想。
“那是花大钱买来的梦想……谁都想让它实现,谁都不愿让它幻灭吧……”
于是有个男人想到消除误差的方法。孕育胎儿的母体正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对胎儿来说,反而是个不稳定的环境;既然如此——只要创造一个永恒稳定的环境就可以解决了……
克鲁泽的声调戏剧性的升高。
“——所以是不是该挑战极限?为了维持人类的梦想,并且实现它——?”
这个人就叫做悠连.响——不论实质或形式,他都是基拉的生身父亲。
他反复实验了无数次,最后竟用自己和妻子的受精卵试出了最终成果;让带着他的基因的胎儿,诞生成最完美的调整者——
将另一个卵子保留在妻子的始内不做调整,或许是为向来反对这项实验的她做一点仅有的顾念吧。可是——
“人类到底得到了什么?亲手争取了什么?在梦想实现之后!”
克鲁泽激动的问道。
“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要……舍本逐末、忘掉初衷!嘴上说生命多宝贵,却玩弄生命——互相残杀……!”
为了看得更高更远……为了让一切更好……为了前进……
——父亲究竟期望什么?
最极致的调整者——万全而完美的人类?那么完美又是什么?完美就能使一个人幸福吗?
生于冰冷的机器,而非温暖的母体,这样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幸福吗?从堆积如山的小小尸骨中孕育出生命,就算扯平了吗?
“少胡说八道!”
穆咆哮着,从桌后跃出向他开枪,同时跑了出去。克鲁泽追着他胡乱回击一阵。架上陈列的药瓶、实验仪器和墙上的监视屏幕等,一一应声碎裂。
“就算知道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不同于脸上的冷静笑容,克鲁泽气喘嘘嘘,汗水也从他的稍滴落。
“人类就了不起是吧……!”
人类期望着好还要更好。期望的结果又产生了什么呢?新的偏见、新的产异,以及新的对立——还有今天这场无止尽的争战。
“还会嫉妒、憎恨、自相残杀啊!”
——那就是“人”的本质吗?不管得到再棒的能力,就是改不了这些劣根性吗?
嫉妒、憎恨、自相残杀——岂不是人类自古以来就长久背负的宿业吗?
克鲁泽高声咆哮起来:
“——那就去杀个痛快好了!既然这么喜欢自相残杀的话!”
“人”,其实什么也没改变……
基拉满心绝望的想着。
——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被生出来的呢……?
穆的声音从柱子后方传出。
“废话!你又凭什么这样大放厥词!”
穆的射击擦过克鲁泽的头。克鲁泽出其不意的将枪口上举,击落一架巨大的吊灯。随着一阵凄励的声响、吊灯的碎片向四方迸飞出去。经这一惊,基拉总算才回过神来。
“因为在这整个宇宙中,唯独我有——”
站在破坏景象的中央,克鲁泽做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这制裁全人类的权利啊!”
——权利?
这两个字彷佛别有含意,基拉下意识地朝他望向。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
穆狠狠啐道。然而,克鲁泽道出的下一个事实,却逼得他也不得不受到牵引。
“穆,我看你是忘了。我跟你在遥远的过去——早在我们战场相遇之前,就见过一面了……”
“……你说什么?”
穆大感意外,从掩蔽后方瞥向克鲁泽。基拉也探出身子观望着他们两人。
只见克鲁泽的笑容冷如冰,且高声说道:
“你那位愚蠢已极,以为自己的死亡都可以用金钱取代的父亲,亚尔.达.佛拉达有个没用的复制人——那就是我!”
——我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什么……?”
这话太出人意料,穆不禁语结。基拉也愕然地交互看着他们。
复制人——那就是说,克鲁泽是用穆父亲身上的基因创造出来、带着一同一组遗传讯息的分身了。
“我……我爸的复制人……?什么天方夜译!谁会相信!”
穆激昂的否定,声音里却难掩一丝迷惘。克鲁泽讥讽地回了一句。
“我也不愿意相信啊……不过很可惜,这是事实。”
当时的法律明文禁止人体复制。但在研究资金的诱因下,响博士接受了亚尔.达.佛拉达的请求,为他创造与他自己同样优秀的承继人。那项计划的产物就是劳乌.鲁.克鲁泽——他们眼前的这个人。
“最后的门很快就要开了!——由我来开!”
怀着无穷的恨意,这个由人类之自我本位所创造出来的男子叫道:
“——然后这个世界会毁灭;这个充满**和贪的婪的世界……”
克鲁泽的脚步正往穆藏身的柱子方向走去。基拉这时才惊觉自己的配枪不见了。连忙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就会得到他们想要的!”
“穆先生!”
基拉抓起一旁掉落的锐利铁片,朝这个举枪走近穆的男子直直奔去。克鲁泽猛然转身望向基拉连开数枪,却不及基拉的瞬间爆力。
“我们岂会让你……!”
他一吼一声,将手中的铁片甩出去。
“——称心如意!”
“基拉!”
穆开枪的同时,克鲁泽也开枪了。克鲁泽的子擦过了基拉的驾驶装。穆的则擦过克鲁泽——而基拉投出的金属片则打中那片银色的面具,将它弹开了出去。
金色的头晃动,克鲁泽剎时脚步踉跄。他很快站定,以充满憎恶的眼光瞪向两人。
一看清那张面具下的容频,基拉和穆不由自主的惊呆了。
既名为继承人,克鲁泽的年龄应该与穆相去不远才是。但如今——
映入两人眼帘的,却是一双炯炯有神、与穆十分相似的蓝色眼睛,以及一张因嘲讽而扭曲的脸——刻满了无数深沉的皱纹,简直与老人无异。
这时,基拉终于明白的他的憎恨何来。
“…哼!就凭你们能干什么!”
克鲁泽自豪也似地大笑起来,转过脚步。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仇恨的漩涡就要颠覆整个宇宙!”
“站住……唔……!”
穆起身想追上去,但才步出柱后方,就一个失衡跌坐下去。他的脸色苍白,肩膀与侧腹的出血越益严重。基拉一面向他跑去,一面听着那男子的高笑声渐渐达离。笑声回荡在这座空废的建筑物中,彷佛栖息在废墟里的恶灵之声。
“——这样啊……我知道了。是啊……”
躺在床上,身旁的女子正在讲电话。这一幕好像曾在哪儿经历过——穆看着点滴瓶中的液体逐粒滴落,心中如是想着。——即使自己现在躺的是医务室的床,而这名女子是一艘战舰的舰长,正和舰桥连络指挥事宜,他仍觉得这般日常惯见的人事物已足以抚慰他紧绷已极的神经。
“——我想大家也都累了……哦?那就拜托你们啰……”
玛琉关上通讯,拿起床旁椅子上的一份厚文件,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基拉好像……昏倒了呢,一回到‘永恒号’就……”
穆回过神来,看着她的脸。
“不过听说——他并不是在战斗中受了伤……”
玛琉哀伤地看着膝上的文件。穆在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却也涌现一阵苦涩。
“……也难怪啊!”
对基拉而言,一下子生了太多难以接受的事。以往毫不知情的——甚至是不该获知的身世秘密,竟以最令人震惊的形式挑明在眼前。而他与芙蕾.阿斯达的重逢,又未能实现——
是啊,痛苦的一天,对穆来说也是……
打开文件,玛琉看见穆年幼时的照片,仍不禁在眼中流露笑意。凡女性看见性人的这一类照片,都免不了要心头一暖的。
两人便将携自“门德尔”的响博士——也就是基拉的生父的办公室的文件浏览过一遍。与其说是学术性的报告,这份文件倒更像是响博士自己做的日常记录,两人读来也更觉浅显易懂。
文件中记录的事实,远比克鲁泽所说的要多。穆的父亲亚尔.达.佛拉达与妻子失和后,便对在她教养下成长的穆感到不满。佛拉达家是名门世家,几乎富可敌国;家族成员也净是些在投机或贸易上拥有奇妙直觉的人,因此甚至有外界谣传,说跟着佛拉达家的人走就绝不会吃亏。要继承这样庞大的家业财产,父亲认为穆不够资格,最后竟得到一个结论:没有人能越他自己。
于是,为了拥有理想的继承人,亚尔找上了响博。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克鲁泽就跟了父亲,但不知是怎么成长的。穆的母亲大多顺着儿子的个性教养他,从不禁止他和佣人的小孩子一起玩,孩子们也不分尊卑地打成一片,穆的童年因此过得非常快乐,并不感到生为独生子的孤独。但父亲原本就鄙弃这一点——这么看来,克鲁泽恐怕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方针下长大的。
他们见过一面——克鲁泽是这么说的。经他这么一提,穆才恍惚想起童年时的一幕。家里有个陌生的小孩,好像比穆小两、三岁吧,不声不响就站在穆的身后,脸色苍白地直视着他。你是哪里来的小孩?——穆这么问,他却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看。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长到这么大,穆总以为当时自己看见的是鬼魂,因为那个小男孩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爸爸……”
一时心绪难耐,穆开口说道。
“——又傲慢又粗暴,疑心病很重……虽然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却只给我那种印象……可是……!”
是的,父亲死了。因为家里失火。火势大得把整间毫宅都烧光了,穆也因此失去了父母亲。有传闻说可能是人为纵火,却一直没有捉到犯人。现在回想起来,穆竟感到一丝阴森的战栗。
——是那小子干的。
为了恨那人自私的生出自己,又自私地抛弃他——
“——你能相信吗?这种事……!”
玛琉的手轻轻按上穆的手臂。
“为什么……这种事……!”
穆别过脸去,忿忿不平地啐道。
——克鲁泽被弃养了。
因为他是个失败作。
染色体上有一种盖状结构,称做染色体端粒(注:te1omere,一译“端粒脢”)。每当细胞再生而染色体复制,端粒就会渐渐缩短;随着生态老化,端粒会减短至无法再造基因。端粒问题一向是生物复制领域中最大的难,响博士也无法克服,所以亚尔.达.佛拉达用体细胞创造出来的小孩,才出生就已有和亚尔相同长度的染色体端粒。而穆出时,他的父亲已经有点年纪了。
换言之——父亲创造出来的继承人,只能拥有和他余年相同的岁数。多么讽刺啊!
但父亲没有损失。他可以大骂说那是个误差,回头再设法调教自己不喜欢的亲生儿子便罢。可是用生命负着这个误差的人,要怎么渡过余生呢——?
从面具下显现的那张脸已然老朽。穆的父亲若还活着,应该就是那副模样吧……
火灾之后,亲戚收养了穆。而克鲁泽后来如何抵达“p1ant”,又如何扮成调整者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但那样的一段经历,想必不是常人能想象是苦。
“……那不是你的错呀,穆……”
玛琉柔声说着,轻轻抚着他的头。穆也知道。不过,能有人对自己这么说,他开始觉得是一种救赎。
“那小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说不定也没有自我……”
憎恨,克鲁泽的心中只有憎恨。恨父亲、恨穆、恨造出自己的那些人,最后否定人类本身,进而否定自己。
“所以……他想拖着全世界——陪葬?”
玛琉的声音里,哀怜多于恐惧。穆抓起她的一吻。
“——我才不会让他那么做。”
是的……尽管她欢慰说不是他的错,他仍有那份义务。
他是他的儿子,那个创造出恐怖灾祸之种的人——
睁开眼,每一张熟悉的脸上都写满了关心的表情。拉克丝、阿斯兰、卡嘉利——他们的脸孔,也都是令基拉安心的存在。
“基拉……”
轻声叫唤着他的名字,拉克丝的脸靠了过来。一眨眼,她的脸却与另一名少女的脸重迭了。想起那种椎心的痛,基拉不由得紧闭双眼,转过脸去。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基拉已经记不清了。头痛得厉害,男子充满憎恶的咆哮,少女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不停在脑中盘旋。
当自我的存在被宣告成错误,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再次张开眼睛时,基拉勉强找回了自制心。不好让大家担心下去。他想起来,拉克丝伸手过来搀扶着。这份温柔都令他难受。
“抱歉……谢谢……”
他想做个微笑,却见卡嘉利直拿一双探问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又见到她手中的两张照片时,基拉的表情僵住了。一张是乌兹米交给卡嘉利的,另一张则是从那间研究室带出来的那个相框。
“基拉……”
卡嘉利才刚问,基拉立刻蜷缩着别过脸。好想捂住耳朵,否则被问了就得回答。要告诉她我们是在母体内被分离的双胞胎,父亲选择我当实验材料,我又是从机械出生、是最极致的调整者——?
——还有,我们的生父母恐怕也因此成了“蓝波斯”的目标而遭杀害——?
看到基拉的表情,拉克丝和阿斯兰心神领会地换了个眼色,阿斯兰便不一语地将卡嘉利牵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拉克丝和基拉。
“——基拉……”
拉克丝什么也不询问,什么也不企求。她总是如此。
但对此刻的基拉而言,这样也令他心痛。
自己难道不是重复着同样的错误吗?一味地紧抓着近在身边的温暖,终于因而造成别人的不幸——就像芙蕾那样……?
——说不定……
我根本就不该出生……?
沉入深深的绝望中,基拉仍然努力向拉克丝笑了笑。
“——我没事……”
不可以依赖。他再也不想伤害任何人。
“我已经……决定……不哭了,所以……”
咬着牙,基拉勉强挤出一丝声音。却见拉克丝轻轻的微笑着:
“……哭一哭不要紧的。”
然后她温柔的搂过基拉的头。
“——因为,人都是会哭的呀……”
这些话像是渗进伤口,包容了基拉的心。基拉呜咽起来,任凭泪水一股脑儿地涌出。
他不顾一切地纵声大哭,无助的攀附着拉克丝,彷佛一个即将灭顶的溺水者。
“你有太多伤心的梦了……”
拉克丝牢牢地抱着基拉,轻声在他耳边说。
“——可是……现在在这里的你,就是你的一切呀……”
面对她,基拉可以完全无所掩饰。她是不变的。她只是站在那儿,接纳原原本本的基拉。
漂浮在无依无靠的半空中,当自我的存在都几乎感觉不到时,仍只有她像大地之母般屹立不摇,也同样坚定不移地肯定着基拉的存在。
人是会哭的。借着哭泣,洗去悲苦,于是能一再地重获新生。
所以,基拉就像刚刚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一般,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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