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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筱光骇异，重复他的话：“你是送外卖的？”
潘以伦点点头，将手里的塑胶袋移交给项目员，并收钱，然后扬扬手里的人民币：“千真万确。”
也许打零工，杨筱光想。
项目员拿出一盒饭交到她手里。
潘以伦说：“茭白肉丝，炸猪排，泰国香米。口味上乘。”
香味也四溢，杨筱光几乎要流口水，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
她垂涎欲滴的样子一定被潘以伦觉，所以他说：“但是很长脂肪。”
杨筱光黯然了几秒钟，在脂肪和美味之间做挣扎。美味战胜脂肪，她竖竖眉毛：“民以食为天，吃完再减。”
麻利打开盒盖子，米粒莹白，猪排金黄，茭白是清爽的淡青色。杨筱光向脂肪进攻，猛咬两口猪排，才现潘以伦并没有走。他的眼睛在光明之中更加黑白分明，丹凤目很美，尤其是双眼皮的丹凤目，尾梢上勾。
这男孩子专注看人的时候很勾人。
杨筱光当然不会认为他在蓄意勾她，径直问：“有问题？”
潘以伦坦率地笑：“我什么时候可以知道具体的布会流程？”
杨筱光一愣，咕哝：“你这么有把握？”
“我需要这份工作。”他说，转身，朝她摆摆手，“记得早点通知我。”
走得很快，又没入黑暗之中。
杨筱光托着饭盒，不得要领地沉思两秒钟，继续猛吃。
吃完抹嘴。想起代沟问题。现在的小孩都很酷，譬如这个潘以伦。
她伸展一下老骨头，喝一口奶茶。好口味，再喝一口。口味怎么这么熟？拿起包装看，通用的卡通包装，盖面上画了印糊的hellokITTy。和“午后红茶”的包装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简陋包装掩盖不了好口味。
“嘿！这家小店是不是叫午后红茶？”她晃着奶茶问。项目员不解：“谁知道叫什么！是老李介绍地，口味很不错。在这里附近施工的时候我们就专门叫他家的盒饭。”
杨筱光放下疑惑，不再做无谓猜想。吃饱喝足，继续以十二万分地热情投入到工作之中。
次日，阳光明媚，杨筱光早了两个小时起床。
杨妈买菜回家，看见萎靡不振正刷牙的杨筱光，怪叫一声：“太阳朝西边出来？”
杨筱光眯缝着眼，塞半把牙刷在嘴里：“早睡早起身体好。”
口齿不清地话只有杨妈才听得出来：“乖乖，你昨晚可是凌晨一点才睡的。”表情感激。几乎要烧香拜佛，凑过来问，“你该不会觉悟了要拿全额年终奖？”
杨筱光洗脸。.更新最快.用了冷水，终于使眯缝的单眼皮消了点眼袋。
“老妈。我没有拿全年终奖也会给你买太太口服液。”
杨妈拿卷起晨报砸她脑袋：“毕业那年就送太太口服液。连送三年，你妈我早过了更年期。”
“每年除了太太口服液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呢！”杨筱光狠狠用冷水泼眼睛。
眼袋眼袋眼袋。
“第一年把大衣买大了。第二年把戒指买小了，第三年买个mp3我到现在都搞不懂怎么用，那什么苹果的，屏幕上字那么小，考验我老花眼？”
“好好好，今年让妈大人开礼单。”
“现在流行施华洛世奇哩！”
杨筱光差点把脸撞进水里。有个与时俱进的老妈很难搞。
“那是欧洲仿水晶，就是牌子响，品质不过地摊货。您要真喜欢，我托林暖暖她家地亦寒弟弟到欧洲给你带。”
杨妈很鄙视她：“没诚意。给妈妈买件礼物都不动脑筋，难怪在外面老吃亏。”
光明扑向杨筱光，她终于睁开了双眼，然后哭丧了脸：“那不是显得我实诚嘛！”
“精乖做人，精明做事。有好处的。”杨妈摊开报纸，“方竹这个小姑娘蛮犀利的，你看看，人家说《啃老族要在精神上断奶》，多有道理！”
杨筱光拿来杨妈买好的油条：“我每月有上交工资。”
杨妈戳她脑门：“精神上！”
杨筱光心说“不妙”，果然，杨妈张口老生常谈：“你要是早点嫁出去，我的精神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她拿起小包，平行两步，打开房门，挥手致意：“为了减轻妈大人的痛苦，我撤！”
“嗨，我没说完呢！这礼拜天的相亲你可别给我-
杨筱光早溜下了楼。
太阳如此美好，她却如此慌张。沉着沉着。她想起有型有款的领导，稳好步子。
她先去了医院。
昨晚收工的时候，她问清项目员受伤地老李的基本情况，便决定今早亲自去一趟医院。
清晨的医院，正是家属送早餐、医生换班地时分，人口忙碌，杨筱光等好长时间才抓到一个当班护士问清楚老李的病房。
老李地情况比她想象地要糟糕，她先打听伤情。值班医生说是粉碎性骨折，痊愈之后可能会留下跛腿的后遗症。换言之，登高爬低地工作很可能都不能够再做了。
她看向病房里的老李，他睡在最外面临时支起来的一张病床，脸色蜡黄。他的妻子正喂他喝稀饭，两人无语，有默默的愁绪。
杨筱光走进去，她向老李夫妇点头问好。
“我是君远公司的。”
李妻有些受宠若惊：“您好您好！昨晚才麻烦领导过来探望，这怎么好意思？”她因操劳过早白了双鬓，但看面容不过四十不到的样子。神态很是局促，手往衣角上揩了揩。衣服皱巴巴，显是穿了许久而陈旧的。
杨筱光紧紧握住她伸过来地手。
“我代表公司来慰问，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
老李转过头来。说话无气但有力：“谢谢关心，我们很感激。”他笑。是那种中年人特有的爽朗的笑，“单位里边会负责地，劳你们费心了。”
既无抱怨也无诉苦。杨筱光意料不到。
她本也说不出不痛不痒的慰问客气地话，只是没有想到这对夫妇对这样的事故如此泰然处之。
人穷不志短，一个美女老板娘。一对眼前的外来务工夫妇，都教杨筱光肃然起敬。
她诚恳保证：“事故是生在我们的项目中，我们不会推卸责任。有困难请一定及时和我联系。”
李妻望望老李，老李还是笑：“这么客气的公司第一次撞见，世上还是好人多。”
李妻点头：“对地对的。”
她又询问了他们一些生活上的细节，见时间无多，要赶去上班，就先告辞。在病房门口恰碰见一个少女，穿蓝色校服。头服帖，眼睛很大，下巴尖尖的。长得很乖，是个漂亮姑娘。
她叫老李：“爸爸。我要去上学了。”
原来是他们的女儿。说一口温柔的普通话，听不出任何地方口音。已经全然被本城化。
老李夫妇看见女儿的刹那，面孔上有满足的神采。这就是他们捱苦的最大动力，女儿轻轻一个笑，就能让最大地苦难云消雾散。
杨筱光觉得自己的这个早晨过得时分惆怅。
她到单位，鬼使神差早得做了前三甲，赶着在自己座位上坐好，开电脑，打报告，是工伤费用申请报告。
同事们陆陆续续到了公司，老陈泡好龙井，站在她身边啧啧称奇。
“那叫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咱们组里的绩效终于有了保障。”
她白老陈一眼，自知理亏也抢白不了，赶着送给各高层，并抄送至行政部信箱，以便头头们在清晨地行政会议上商讨。
“蹭蹭蹭”，脚步声由远及近，杨筱光头痛地抽*动一下。周凯丝冲到她面前。
“这个问题你怎么还提报？行政部已经在公关角度给过处理意见了。”
杨筱光知道跟她在这个问题上周旋毫无益处，沉住气，说：“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希望高层这边看过，给予指导意见。”
“我说过，公司不是慈善机构！”
杨筱光吞掉一口气，说：“特事也有特办，创意部和工程部有预算内的公关处理费用。”
“工伤并不在公关费用以内！”
“合作商户之间因工伤事故造成纠纷，分担一部分公关处理费用也属应当。”
“这笔费用我不会签字，你找总经理签！”
杨筱光“霍”地站起来，周围同事都侧目，静默，观其变。
何之轩及时走过来，把杨筱光按下去。
他对周凯丝说：“我去现场了解过情况，对方亦有责任，但这个项目是行业协会委托，多方媒体关注，在施工期间闹出工伤纠纷毕竟不好看。我会向老总做个统一汇报，看如何妥善解决。”
周凯丝面色分明有变，有点点左右为难地动摇。
杨筱光插嘴添油加醋：“施工期间有公司先期布展，媒体已来报导多次，我就是怕被他们拍到工人闹事。”
时机成熟，何之轩做个“请”地手势，风度款款，没有女人能拒绝。周凯丝被不着痕迹地送回了办公室。
行政会议后，杨筱光被唤进副总办公室。
“我没有提报这份报告。”何之轩开门见山道。
杨筱光瞠目。“你的处理方式不妥。”
杨筱光静听。
“事故原因确实因对方疏忽，今早我请工程部经理亲自勘察了现场，结论属实。在这个前提下，工伤费用由我司承担并不合理。工作应以公司利益为大前提，切勿因个人情绪左右工作上地事。”
“领导，他们家里确实困难。”
“解决困难的方式很多种，因私费公是最错误的一种。对方公司的项目员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把责任推卸给我们。”
何之轩站起来，温和地拍拍杨筱光的肩膀。
“有冲劲是好事，但我希望你能职业一点。”
杨筱光抬脸，迷惘不解：“职业化是不是就要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领导有电话进来，不能及时回答这个问题。杨筱光告退。
她回到办公桌旁，自己的电话也响铃。
是林暖暖。
她劈头就一句：“我工龄三年，竟然第一次觉自己不够职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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