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刚接通云霭的电话,对方还没开口,他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十秒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云霭略微颤抖的声音:“抱歉,念哥。今晚临时有事,咱们就先不碰面了。”
电话随即被挂断。
导航显示,程襄即将把车开到住处附近。
莫念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回想云霭说话时嘈杂的背景音,以及电话挂断瞬间自己听见的尖锐鸣笛声,眉头紧皱:“程秘书,麻烦你把车开到109街,我去云霭家里找她。”
“好。”程襄答道,顺手调动车载广播的频道,音响内随即传出播报员冰冷的声音:“现在插播一条消息:半小时前,曼哈顿岛上城西区109街某民宅突发火情,火势蔓延速度较快,现已得到控制,所幸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介于附近围观群众较多,请在通过该路段时注意行车安全。”
......不会这么巧吧?
莫念和程襄透过后视镜对视了一眼。
后者猜到多半出了大事,一脚油门冲过眼前的十字路口。
赶到地点之后,两人看见一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在路边依次停放。
云霭穿着睡衣,被烟火燎黑了半张脸,披着毛毯呆坐在救护车厢里,望向不远处那幢浓烟缭绕的民宅。
坏了,莫念赶忙跑过去。
“程秘书,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成。”他道。
“哎呀,这怎么能行,”程襄大惊:“这姑娘差点把命都丢了,我一个老爷们掉头就走,像什么样子!你们等着,我去找两件衣服给她换上。”随即从周围密密麻层的人群中穿过。
莫念喊了声云霭的名字,发现对方呆愣愣的,灵魂出窍一般,怕是吓得不轻。
没辙,他只好脱下外套盖住云霭的双腿,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我在这儿呢。迈克也在赶来的路上,十分钟内就到。”
云霭出走的三魂七魄这才终于归位,焦黑的脸转向莫念,眼睛显得格外亮。
她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唇因过盛的情绪抖动得不成样子,于是赶忙咬紧牙关,将脸别过去。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她开口:“真倒霉。咱们没认识多久,天天让你看笑话。”
莫念摇头:“你的人身安全最重要,没有人会笑话你。”
云霭顿了顿。
“你要是知道这场火灾的起因,就不这么想了。”
“怎么?”莫念问。
“云扶上回摸清了我的住址,赶上我团队里的小伙伴前脚刚走,他以为家中无人,就开窗潜入进来烧毁游戏设计稿,谁成想碰见我从卫生间出来,手一抖,恰好把烧着的纸张丢在了床上......这栋房子的消防设备本就不齐全,火势很快变得难以控制。”
云霭条分缕析地叙述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他如果把烧着的纸扔在地上,也不至于闹火灾,可是老天爷每次就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总给出最坏的结果,你说可笑不可笑?”
“之后云扶跳窗逃走,从树荫里还跟着窜出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爸妈。他们被附近群众捉了个现行,正在警署里做笔录——不过那几名群众我之前没见过,大约是刚好路过的吧。”
莫念大皱眉头:“明明是一家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想逼我回去,继续做家里的摇钱树呗。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云霭道:“他们知道我一心想做游戏,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把我们的成果毁掉就能让我心灰意冷,从而结束在美国的学业。”
“你看,纵火效果的确显着。”云霭遥遥地指着房子:“我已经失去住处,电脑和书本也毁了。一时半会儿恐怕连学都上不了,哪里能继续做开发?”
莫念急于安慰她,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抵触与异性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也只好轻轻环住云霭的后背,并不真正用力。
“放心啦,跟他们斗智斗勇这么久,咱也是有技术傍身的。”云霭突然狡黠一笑,拍了拍侧腰,莫念这才发现她的衣服下有一片方形的块状突起:“所有重要数据都存在硬盘里贴身携带,去哪儿都丢不了。我爸妈多半还以为自己大功告成了呢!”
见对方一脸鸡贼,莫念也被逗得有点想笑,扬起唇角道:“不愧是学编程的,太机智了。”
“那是当然~”云霭颇有些自得,一张小黑脸被火光映得发亮。
“哎,不瞒你说,为了彻底摆脱他们,我已经尝试了很多年。”云霭回忆道:“从高一开始四处打工,攒够钱在城市的另一头租房居住,也交到了关系亲密的朋友。可他们总能一次又一次找上门,砸烂家具、辱骂殴打,逼我回到那个充斥着冷眼的家庭。”
“我的父母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弟弟身上。在他们看来,一个姓云的男性才能延续家族荣光,比身上同样流淌着他们血液的女孩重要千万倍。”
莫念摇头,这种家庭只有愚昧,何来荣光?
“朋友们也因此陆续离开了,毕竟有这么奇葩的家人,谁能保证我以后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奇葩呢。”
“不过念哥,虽然我家的亲子关系相当畸形,但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云霭笑得真挚:“真羡慕。”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恨他们么?”莫念开口。
他回忆起刚才与沈执的谈话,心想家中三人多年来一直把云霭往绝路上逼,双方必定势同水火。
云霭抬起头望着天空:“说实在的,以前恨得发疯——尤其恨母亲,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可我今天亲眼见证他们三个被扭送进警局,听见母亲对弟弟说‘出了事我背着’的时候,突然发现她也挺可怜的。”
“明明是儿子犯错,同为监护人的丈夫却保持沉默,由她来背锅。细细回想,以前有许多时刻都和这一幕相似——丈夫儿子坐明堂,她却要站在阶下、双手染血,做出力不讨好的刽子手。”
“她不是个善良的人。被欺压得久了,只好选择拿家里另一个女人开刀。”
“至于父亲,从小被取名‘耀祖’,可庸碌半辈子也没能让他们老云家风光一回,整日怨天尤人、对着老婆耍横。弟弟沾染他身上的习气,能成材就怪了,如此想来,他们也可笑得很。”云霭长叹道。
程襄从对街的服装店里抱着一套厚衣服匆匆赶来,给云霭披上,又递了杯热可可给她,反复确认没有紧急情况存在,这才终于向二人告别。云霭一叠声地感谢。
“念哥,”云霭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也像我之前的朋友一样离开?”
莫念挑眉,觉得有些诧异。
云霭赶忙补充:“不、不过,那时候的我确实脑子糊涂,总以为满足家人的要求就能感化他们呢,谁曾想换来一次又一次失望。朋友们大约是看我忍让得太过分,恨铁不成钢,所以才......”
莫念听着这段似曾相识的发言,心中不免叹息,当即打断了话头:“听我说,云霭。我是你的朋友,我非常欣赏你的人品和能力,未来还要与你共事,所以会一直陪着你。”
“你能勇于走自己的路,已经做得足够好。可人非草木,你没必要强迫自己完全理性。他们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便罪大恶极、往后走向断绝关系的地步,你也可以在心底保留一丝对他们的爱与期望——”
“因为他们虽然残忍,但你依旧善良。”
眼前那栋老房子的内部仍偶尔有火舌冒出,发出响亮的哔剥声,阵阵热浪一路滚到二人脚边,带着焦糊的气味。
“......谢谢。”云霭点点头,靠在莫念的肩上,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随后竟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莫念这才注意到对方眼下的烟灰已被泪水洇开,露出两片极浓重的青黑色,看来昨晚又不眠不休地忙了一夜。
“想哭就哭吧,”莫念道,用纸巾擦拭云霭的眼角:“辛苦了。”
不知怎么,他忽而想起从前哥哥骑着自行车接他放学——刚上初三的莫愿个子蹿得飞快,已然比父亲还要高出半个脑袋,手长脚长,肩背也变得愈发宽阔,与还是小豆丁的自己站在一起,体格差距令人捧腹。
那时候市里的道路治安相对粗糙,没人去管骑单车载人是否危险,莫念便被放在后座上紧挨着莫愿的后背,两只脚晃来晃去。
他当天考试,又作为值日生留下来打扫操场,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就抱着哥哥打盹。
似乎那时也像现在一样是初春时节,车铃声在前方响起,微风熏得人发晕,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困了,莫念直到被莫愿领进家门才完全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他哥笑眯眯地对父母道:“......刚才把他喊醒的时候,他以为我要把他丢在马路上呢,稀里糊涂地拽住我说‘哥哥你别走’。哈哈,你还别说,发现小念这么需要我,我这个当哥的觉得挺幸福。”
莫念低声笑了笑。
此刻有人靠在肩上,他总算切身体会了莫愿当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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