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底,赵建兰的三胎出生了,一胎三宝,三个儿子。
赵建兰的婆婆哭的比孩子还大声,带动前面的四个宝也嗷嗷哭,声震屋瓦。
路过的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纷纷跑进来询问情况,一问才知道,是赵建兰生了。
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妈呀!终于生了,她那肚子大得都有点吓人,比之前两回还大。
第二反应就是问:“男孩女孩?几个啊?”
赵建兰的婆婆眼泪哗啦:“三个儿子。”
大家:“……”
这要是别人家生了儿子,他们早就说上恭喜恭喜了,可是这家嘛,还真没什么好恭喜的。
大人孩子都在外面“要饭”,前头四个都瘦的跟火柴棍似的,要不是村里人心善,这家接济一口那家接济一口的,这些孩子能不能养得活还真不好说。
看看这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家,再看看这用稻草补起来的房顶,这两口子可真能将就啊,怎么就不知道弄几块瓦片呢?弄点稻草就完事了?也不怕刮风的时候给刮跑了!
虽然但是,片刻之后,现场还是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恭喜声,添丁进口整体上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赵建兰的婆婆也收敛好情绪,脸上挂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言不由衷的说着“同喜同喜”。
突然,有人问道:“孩子爹呢?”
孙婆子都被问愣了,今天早上,小儿子跑去喊她,说媳妇要生了,她赶紧就跑了过来,她这小儿媳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孩子就跟下蛋一样简单,一压肚子,噗一下,孩子就出来了。
头胎还请了接生婆,第二胎就是她接生的,这一胎还是她接生。
是啊,她儿子呢?喊完她自己跑了?
大家都跟着她一起四下里寻摸,发现孩子爹孙四建正蜷缩在墙角蹲着,黢黑的脸,瘦骨嶙峋的身材,一脸的生不如死。
大家纷纷告辞,留下孙家人自己说话。
孙婆子对小儿子说:“以后你俩分开睡,要是再给我整出孩子来,我就彻底不管你们了!这些年我和你爹说是不管你,但是你每回拿着碗过去,也没让你空着碗回来,你哥哥嫂子们都有意见了。我和你爹不给你添麻烦,以后养老也不用你,你们两口子争点气吧。以后有7个儿子要养呢!”
“娘,我怎么争气啊?我现在一天也挣满工分了。但是我家里人口多啊,我有什么办法。”
孙婆子被这个事实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沉默了半天,说道:“别人家的媳妇,怀着孕也能下地挣工分,生完孩子背着孩子照样下地,挣不了多还挣不了少吗?她一个大人,下地干点活挣三四个工分能行吧?说是照顾家里,可是你看看她,把家照顾成什么样了?孩子们全都脏的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那小脸黑的,一搓一把泥,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脸了。还有那衣服,全都破破烂烂,露着屁股蛋子,她也不知道给缝补一下。”
“儿子啊,你们俩这样下去可不行,你们这不叫过日子啊。全靠你一个人下地挣工分,养活一大家子人。你家里以后大人孩子加起来有9张嘴了,你掂量掂量,你能行吗?你跟她商量商量吧。不行就把孩子全带到地头上去,老大老二都懂事,老三老四也听话,让他们照看着后面这几个小的。地里那么多干活的人呢,都能给你瞄一眼,他们也出不了事。你们两口子都下地干活,两个人干总比一个人干强吧。”
“我也知道,她一进门就怀孕,每次还都不是一个,肚子比别人大,又是城里来的,让她下地是有点难为她,所以之前我也没说什么。但是现在,我不说不行了!这胎生完,你们俩就别生了,等她把身体养好了,你们俩都下地干活去。孩子们风一吹就长大了。等孩子大了,能干活了,就好了。”
“你们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得上学吧?得娶媳妇吧?你们兄弟几个,好歹都念了几年书,认几个字,不是睁眼瞎,你这几个孩子,总不能一天学不上吧?那不就成了一代不如一代了吗?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去给你媳妇倒碗水,再给她熬点小米粥喝。”
为了给小儿媳妇攒这点小米,她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孙婆子说完就去了厨房,看见小儿子家这个样子,她也是心疼的。儿子瘦成那样,孙子们跟要饭的一样,就儿媳妇一个正常人,皮肤依然白,身上依然有肉,除了肚皮因为生孩子变成了面口袋,别的都没太大变化。
她一边在厨房里干活一边咬牙切齿,这个女人是把家里的吃食全吃到自己肚子里去了吗?
赵建兰的丈夫听了老母亲一席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当年他在家里蹭吃蹭喝,日子是多么的逍遥自在,顶多看看哥哥嫂子的脸色,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哪像现在?简直要了命了!
也不知道他哥哥嫂子们有没有后悔当初那么着急让他结婚,毕竟以前就养着他一个,现在可是要帮衬着他养一大家子。
他想的一点也不错,哥哥嫂子们可不是后悔死了吗?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恶人,对着已经成年却啥事不干的小叔子他们还能横眉冷对,对着几个小土豆子一样的小孩子,他们连冷脸都摆不出来,更别说放狠话了。
这几个孩子都鬼精鬼精的,大的带小的,自从会走路,就满村溜达,这家吃一口那家吃一口,但吃的最多的,还是他们的三个伯伯家。
就这,孩子也只是饿不死。吃饱是不可能的,谁家也没那么多富余。
孙四建脑子里乱成一团。想来想去,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等到这三个小的稍微大一点,就让建兰也下地干活吧。这日子确实不能这样过下去了!
他看着手牵着手从屋里走出来的四个孩子,大的还不到三岁,小的不到一岁半,刚刚会走路,四个人一个拉着一个,就跟年画上的糖葫芦串似的就溜达到了他面前,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当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四个孩子嘴巴一瘪,也想跟着哭,吓得他赶紧哄道:“别哭了,以后爹再加把劲,让你们吃饱饭。”
四个孩子的眼睛都亮了,别看他们年纪小,但是已经知道了吃饱饭的含义。
儿子们凑过来围着他,有的抱胳膊有的抱膝盖,嘴里一直重复着:“吃饱饭。”
孙四建闭着眼睛,声音哽咽,“嗯,吃饱饭。”
这会赵建兰在干什么呢?
她在睡觉。
生孩子是件体力活,生完她就睡着了。
至于孩子哭,这几年她已经免疫了,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孩子哭就让他哭,哭累了就停了,不用哄,越哄他们越来劲。
她知道后面的事情她婆婆会处理好。还会尽最大努力给她张罗吃的。月子里,她能吃上好几回鸡蛋呢。
孙婆子是对她有不满,但是不会在月子里找茬。用她的话说,“女人生孩子不容易,月子坐不好容易落下病根”,就因为这点女人之间的感同身受,所以孙婆子给几个儿媳妇伺候月子都是尽心尽力。
这也是她偏心小儿子,前面几个儿媳妇纵有不满也不会跟她大闹的原因。这婆婆纵然偏心,但也没苛责她们,对她们也挺好。而且小叔子一成亲就分家了,公婆的态度也算不错。
至于后来的事情,那谁能想得到呢?
厨房里,孙婆子咬咬牙在锅里多加了一碗水,熬出来的小米粥比之前要稀一点,快出锅的时候,她在里面磕了个蛋。等到蛋也熟了,先盛出半碗,招呼四个大孙子过来吃,剩下的才端到屋里给了赵建兰。
四个孩子狗狗祟祟的进了厨房,老大拿了个木勺子搅和粥,然后和三个弟弟一人一口,分着吃了。别看他不到三岁,手稳得很,一滴都没撒出来。自始至终,勺子就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弟弟们就等着分配。
吃完,又把碗给了老四,让他舔干净。
老四怕拿不好碗,直接把碗放在地上,趴在那儿舔,整个头都埋到碗里去了。
三个哥哥只是羡慕,一点也不会笑话他。
舔完以后,这碗也就不用再刷了。
屋里,赵建兰端着碗,问道:“这回的蛋怎么碎了?”
以前都是整个的荷包蛋啊。
孙婆子说道:“我听人家说,这样搅碎的更好吃。我就换了个做法。”
赵建兰:“下次别这样弄了,还是弄整的吧。”
碎成这样,谁知道这是一个还是半个啊,被人偷吃了她都不知道。
孙婆子嘴上答应着,下回依旧我行我素。她其实也是头回干这种事,克扣一个产妇的伙食,但神奇的是她并不觉得心里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也不会感到内疚。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村里坐月子的产妇,一个鸡蛋都吃不上的也不是没有。她前头的三个儿媳妇,会把孩子喊到身边,让他们咬一口蛋吃,或者分两口红糖水喝。只有这个小儿媳妇,心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孩子。她只是心疼孙子,她没有错。她又没让小儿子吃,只是给了孙子们而已。
这个月子,因为孙婆子的“阳奉阴违”,赵建兰坐的就不是那么太舒心。
出了满月,丈夫又跟她说起过段时间下地干活的事,本来已经恢复了的赵建兰,瞬间又躺了回去。
“我这次生了三个,大概是伤着身子了,觉得全身一点劲也没有。”
孙四建:“……”
赵建兰开启了装病生涯,而且还装上瘾了。
半年以后,孙四建忍无可忍,跟她说:“你再这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恰好,赵建兰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明明有丈夫,但是却在守活寡,不管她怎么撩拨,孙四建就跟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一样,碰都不碰她一下。她早就烦了!
俩人吵着吵着,就到大队长那儿开了个离婚证明。之前结婚没领结婚证,离婚也不需要领离婚证,就在大队长那儿报备一下就行。
大队长头都大了,“你俩有7个孩子呢!”
他苦口婆心的劝,奈何这俩人正上头呢,谁也听不进去,非得让大队长给开证明。
大队长仔细一琢磨,觉得这说不定也不是件坏事,让他们分开冷静一下也好,就给开了。
赵建兰搬回了知青点。
孙四建的父母把儿子训了一顿,又去知青点找赵建兰说情,想让她回去接着过日子,这可是他们七个孙子的妈,再怎么样也不该离婚啊,离了婚,孩子们就没妈了。
赵建兰也有点后悔,在孙家,她至少不用下地就有饭吃,回到知青点,她还是得干活啊。
但是让她那么轻易回去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得让他们三催四请的才行,不然显得她很廉价。
但是孙家老两口请了两回就放弃了。爱咋咋地吧。
四个大点的孩子交给他们的堂哥堂姐带着,三个小的,孙爸背一个,孙妈背一个,孙四建背一个,天天带着下地。
孙家不来请,赵建兰也不会上赶着。又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
两个月后,她又找了个人嫁了。二婚对二婚,她嫁的这个男人比她大十岁,没有孩子,据说是他不能生。反正他的前妻因为生不出孩子和他离婚了,人家转头再嫁没多久就怀了。
所以,这个男人也就一直没再娶上媳妇。
赵建兰嫁给他之后,日子比在孙家好过,不下地,家务也少,这个男的对她也算不错,而且他确实没有生育能力,哪怕是易孕体质的赵建兰也一直没能怀孕。
但是赵建兰不怕啊,她有七个儿子呢,等她老了,就去找七个儿子给她养老。
离了婚的孙四建也没有再娶,倒不是他不想娶,而是没人愿意嫁给他给七个孩子当后妈,想想都觉得艰难。
七个娃磕磕绊绊的长大。他们都挺聪明的,没钱上学,就去学校蹭课,反正只要脸皮够厚,老师也不会赶人。而且,他们运气还不错,遇上了好老师,直接帮他们申请了学费减免。
几个孩子也很珍惜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该上学就好好上学,下了学就帮忙干活。改革开放之后,孙四建开始做点小本生意,一开始就是简单的低买高卖,跑来跑去的赚个辛苦钱,后来在村里开了小卖部,再后来又去县城开了杂货铺,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几个孩子长大以后也都走出了农村,带着父亲在城里生活。他们对养大他们的爷爷奶奶、伯伯伯母们也非常孝顺,对村里曾经给过他们帮助的好心人,也都很尊敬,每年回家都要去挨家挨户拜年,给大家带点糖果点心,说起小时候四处讨饭的经历,只当是件好玩的过往,丝毫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对于赵建兰这个母亲,他们每年过年的时候去送一次节礼,别的就没有了。她没养他们小,他们也不会给她养老,就算赵建兰闹起来,村里人也不会指责他们不对。
当年赵建兰再嫁之后,日子好过了,也没有想着给儿子们一口吃的。他们讨饭都不去她家。爷爷奶奶跟他们说:“做人要有志气,她不主动对你们好,你们也不要求着她。”
他们是期盼过的,期盼着母亲能主动找他们,哪怕给他们一个窝头,他们以后就会想着她念着她给她养老,但是她没有。
可她毕竟给了他们生命,每年去看她一次也是应该的。
高考恢复的时候,赵建兰没有参加,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青大规模回城的时候,她倒是想回去看看,找找回城的机会,但是他的丈夫不同意,担心她跑了以后不再回来,那他上哪儿再找个媳妇去?
而且,他因为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奋斗的动力,就安心守着自己那点地,能够吃饱穿暖就行,没有别的追求。
在农村待着,周围都是熟人,死了以后村里人会帮衬着下葬,到了城里,他一个年近四十的人还能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死了都没人管!
他不去,也不让赵建兰去,看得很紧。
一年又一年,赵建兰也认命了,反正她的日子虽然不光鲜,但也算不上苦。后来,儿子们出息了,她就想让他们帮她盖新房子,买新家具,给她生活费,但是孩子们拒绝了。
赵建兰大骂他们是不孝子,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别说村里人了,她丈夫都劝她不要闹。
又过了好些年,她在电视上看见了赵建华和宁安,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不是这样的,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小时候懦弱的三妹凭什么过得这么风光?跟在三妹屁股后面的小弟怎么能成了闻名全国的富豪?
她应该过得比他们好才对!她从小就过得比他们好。
她怎么能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样!
要是早知道他们过得这么好,说什么她也得回城去缠着他们!
但是太晚了。
受的刺激太大。
在这以后,赵建兰的身体和精神迅速衰败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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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国和赵建兰的事,赵大志和于晓红都没有关注,他们按部就班的工作、退休,成了两个有钱有闲的老头老太太,行动不便以后,赵建华把他们送进了疗养院。除了身边没人陪伴,除了孤独,他们的日子过得其实比上辈子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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