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修远叹了口气,说道:“那是战场啊,阿琛,人随时都可能会死,没有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如果我们这些人全都死在战场上,总要有人接过我们手里的枪接着拼命的。多一条命,就多一份胜利的希望。就算孩子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就算他们以后不认父母,那他们也是华国人,他会爱自己的国家,会为了这个国家而奋斗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对孩子不公平,似乎他们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为了去吃苦,为了去送死。但有时候,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们的胜利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严其琛说道:“对不起,哥,我以前没有思考过这些。”
“这怎么能怪你?这都是不得已。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帮老陈开脱,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并不是说老陈当年那样做是对的,事实上,他的第一段婚姻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他对不起刘南疏,更对不起自己的儿子,所以现在儿子和他不亲,他也没的说。老陈后来跟我说过,他当年是想着革命胜利了再回去找刘南疏的,但是刘南疏后来嫁人了。所以,后来组织上帮他做媒,他也就再婚了。”
严其琛:“他不告而别,还指望人家等他一辈子不成?太自以为是了吧!”
褚修远说道:“我也是这么说他的。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所以当年刘南疏跟他说了孩子的情况,他心里羞愧,再加上那时候薛成言也大了,接到身边也没什么问题,就派人去把孩子接来了。薛成言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和他不亲,也不想和他朝夕相处,就主动要求出国留学了,他连姓也不愿意改。虽然他家这个情况是有点复杂,但是老陈肯定不会给孩子添乱的。刘南疏也不会。”
严其琛:“……”
沉默了一会,他问道:“哥,你当年和嫂子也是这么难的吗?”
褚修远笑道:“我们稍微好点,后来我打仗的时候,没让你嫂子跟着,她留在后方做工作,顺便照看孩子。世俊和慕云至少生活相对安稳,还有妈妈陪在身边。再加上,我偷偷的跟你说,你哥我也没有别人那么大公无私,自己手里还是留了点钱的,你嫂子也机灵,他们娘仨日子还可以。你嫂子是这么跟我说的,当然了,她肯定也是为了让我安心,有点报喜不报忧的意思,我都知道。”
兄弟俩又聊了一会,严其琛告别褚修远,回到单位接着工作。他对兄长的判断力还是有信心的,既然他都说了陈伯庸和刘南疏不会给薛成言拖后腿,那他就暂时放一下心吧。观察看看。
与此同时,薛成言自己也在为了争取幸福而努力。
他抽空去见了陈伯庸,这是年初回国之后第一次跟他见面。
陈伯庸知道自己不招长子待见,也知道他其实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不回家,或者说,这孩子从来没把他这儿当成自己的家。这次突然回来,应该是有事。
他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薛成言,翩翩佳公子,逸气凌青云,或者借用苏子瞻那句“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也是合适的。
这个孩子,是他所有子女中长得最好的,也是最聪慧独立的,但同时,也是和他关系最远的。
“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不回家住?”
“我没有家。您这儿也不是我家。”
陈伯庸:“……”
薛成言说:“我是来迁户口的。”
他的户籍原来在嘉城,后来虽然被接走,但其实户籍没有动。
建国后,之前国民政府的各项户籍文件都作废了,需要登记新的,那时候他还没回来,陈伯庸把他的户籍登记在了陈家。他倒是尊重他的意思,没给他改姓。
【49年第一代居民户口簿】
以前他孤身一人,没有结婚的打算,户籍在哪儿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他有了喜欢的人,以后要跟她结婚,安安还是个怕麻烦的,他当然要和陈家、刘家都切割清楚。
陈伯庸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起身把户口簿拿给了他,“去吧,去迁吧。”
薛成言接过户口簿,又说了一句:“我只是嘉城育婴堂出来的薛成言,我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姓甚名谁。您就当您当年接错孩子了吧。我不是您和刘南疏同志的孩子。”
陈伯庸:“……”
薛成言拿着户口簿去了派出所,对公安的说法也是一样,当年陈伯庸同志接错了孩子,现在发现了这个错误,需要改正。他要把自己的户口迁出去,陈同志工作太忙,无法一同前来。
“所以陈首长的孩子没有找到?”
“是的。当年战乱,有的孩子失踪,有的夭折,认错了人也是很正常的。好在陈伯庸同志膝下有五个孩子,能安慰他的失子之痛。”
“那当时是怎么认错的呢?”
“说来也巧,陈同志之前的化名姓薛,我也姓薛。但是我这个薛姓,其实是当年的育婴堂负责人从百家姓里随机选出来的,和我的父母没关系。当年是误会了。现在发现了,自然不能一错再错。”
公安听得一阵唏嘘,然后给他办理了户口迁出。
薛成言又回了陈家,把没有了自己户口页的户口簿还给了陈伯庸,又把自己跟公安的说辞详细说了一遍。
陈伯庸叹气,“我知道了。”
他当年做了那样的选择,虽然无愧于国家和人民,但对刘南疏和这个儿子,都是有愧疚的,自然是没有脸面挽留什么。
沉默了两秒,他还是说了一句,“有事来找我。就算我不是你的父亲,但我们毕竟在一个户口簿上待过。”
看出薛成言的抗拒,他赶紧补了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主动去找你。”
薛成言想了想,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公开写一篇文章,就说当年您找错了孩子,目前已经纠正了这个错误。您可以说,您和刘南疏同志当年生的那个孩子已经在战乱中没了。”
陈伯庸:“……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薛成言笑了笑,跟陈伯庸说:“说实话,如果你不是我的生身父亲,我其实对你挺有好感的,我甚至会很敬佩你。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忽略你在个人感情生活方面的缺点,只看你为国为民做出的贡献。但是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被你放弃的孩子,那你的形象在我这里就很矛盾了。你也不要跟我说,你后来生的孩子也被寄养了,那不一样的。”
他这个爹哟,打仗瘸了一条腿,现在拄着拐杖,还伤了眼睛,左眼几乎无视力,只靠右眼看东西。他看着他,想恨,但也不太恨得起来。
就这么着吧。
陈伯庸看着难得在他面前袒露心扉又面露笑容的长子,也笑了笑,问道:“你回来那么久了,也没想起来迁户口,没想着跟我彻底切割清楚,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薛成言又笑了一下,说道:“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她怕麻烦,觉得我的家庭状况太乱了。我跟她说了,就当我没有家,没有父母。为了让她放心,我得把这事做的干净利落一点。”
陈伯庸:“……”
无语片刻,他问道:“就这么喜欢?”
薛成言点了点头,笑道:“喜欢的。”
陈伯庸瘪了瘪嘴,说道:“行吧,我写。人家千辛万苦找到闺女,要写一篇,我这儿找错了儿子,也得写一篇。”
薛成言笑道:“多谢。”
他没说他喜欢的就是那个被找到的姑娘,没必要不是吗?
离开陈家,薛成言又去找了刘南疏,给了她同样的说辞。
刘南疏很爽快的答应了。当年是她亲手把薛成言放在了育婴堂门口,当她做出那个举动的时候,她在感情上就已经和这个儿子做完了告别。
现在要让她开口挽留、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别说薛成言了,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恶心、虚伪。
她唯一能为薛成言做的,就是尊重他的决定,不去干涉他的生活。在他开口求助的时候,给他力所能及的帮助。
薛成言最后又去了一趟派出所,把户口落在了自己目前居住的地方,科学院给职工安排的住房。
这些事情,小桔子都跟宁安说了。
宁安问道:“剧情里这些事他都没干?”
“没有。他只是和双方都不来往,但他的户口跟陈伯庸在一个户口本上。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出那些事情。事实上,陈伯庸出事之后曾经跟组织上说过,薛成言是被他遗弃的孩子,跟他也没什么牵扯,不应该影响到他,但那时候都不讲这些,薛成言是他的血脉,就逃不过。刘南疏也帮他说了话,同样救不了他。”
“那陈伯庸别的孩子呢?”
“老大和老二成年了,跟薛成言一样,被单独下放,其他三个孩子跟他们夫妻俩一起下放。老大下放没几年就死了,还有个老四也没熬过去。”
宁安:“……”
这些事情,就算小桔子不跟她说,她也很快就知道了。
薛成言给她写了一封信,除了诉说爱意和思念,还把自己做的事情说了,好叫她放心,不用担心以后会有麻烦。
收到信的第二天就是周日,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日子。
宁安笑他:“你当面告诉我不就行了。”
“我想让你快一点知道我的心意和行动。”
“那如果信比你来的还晚呢?”
“那就只好辛苦你再看一遍我的心意了。”
他很想每天都来看宁安,但是早上和晚上来,怕影响她休息,中午来又怕影响她回家吃午饭,所以他跟宁安说好了,周日约会。至于平时,他就给她写信好了。
宁安跟他说:“我爸妈都开始练武了,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他们就要收拾你。”
薛成言:“我哪儿敢?关键是,我怎么可能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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