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远看着手中的这枚兰花玉佩,瞬间往事涌上心头。这枚玉佩曾是多年前先忠肃公林简路过无相山时作为表达感谢赠与他的,那也是他这些年继任家主以来,唯一一次破例主动相邀上山的庙堂之人。
也就是因为那次彻夜长谈,听到林简对这天下朝局的分析见解,让他其对林简的济世抱负更加心生敬佩,二人相谈甚欢,虽萍水相逢,却视之如友。
不过就在林简父子离开无相山不久后,便发生了山洪暴发马车坠亡的事情。得知林简父子的死讯后,薄远曾因好友离世伤心多日一病不起。
当时,林简父子奉命秘密查完西南军务后准备返程赶往京都,突然因遇暴雨时节,冲坏了道路,一时被困无相山下,当时任家主的薄远得知后,亲自带人下山相请,后来又留林简父子于无相山住了几日。而这枚兰花玉佩则是林简在离开无相山时,作为感谢和好友相识的礼物赠与他的。
此兰花玉佩为林家男子世代相传之物,林简父子三人各有一枚,也算是象征林氏一族身份的信物。
想到这里,薄远认真思索了一番,随即将玉佩收在了袖中,直接离开了书房,在门口看到了自己送给薄恒的那把红缨金枪还立在那里,他知道薄恒一直视其为珍宝,这次竟没拿走,想来是刚才自己斥责他,他多少有怨气在心里才没拿这把枪,薄远叹了口气拿起了这把红缨枪,小声说道。
“这个臭小子…”
又看了看走廊下值守的一名小厮,直接示意他走上前来,把枪接了过去。
“把这枪先好生收在我书房吧。”
“是,家主。”
说完,薄远便疾步朝兰芷阁走去了。
在薄恒少主离开后,林阔和上官炎冥他们几人来到了兰芷阁,随后被分别安排在了四间客房之中。
看这兰芷阁的布置装扮,不愧是薄氏一族,房外从柱子到牌匾,房内从桌几茶具到纱帐花瓶,一切都是不逊于宫廷用度的材料,只是风格格外清新雅致,和宫廷的富贵华丽不同。这薄氏一族虽百年来他们隐居无相山,不涉江湖庙堂,但依据着这富可敌国的财富,倒是世代生计无忧。
说起这薄氏一族那倒是颇为值得一说。
薄氏一族曾是退出西越国朝堂的隐世贵族,百年前他们先祖因朝堂政见不合被对手加害,为避家族灾祸千里奔袭逃离了西越国,选择来到康州的无相山隐居。
不过当时的无相山还是一处荒山,绝不是现在一处人间仙境的模样。
这薄氏一直都比较神秘。百年来薄氏一族共有孟阁,仲阁,季阁三脉。
薄氏一族传承规矩颇为严苛,家主之位向来只传男子,若孟阁无男丁,则会顺位传给仲阁或季阁家长。但若孟阁男丁品行不够贵重,不能服众,自然也不会被推选为下一任家主。
薄氏一族极重家族团结,三阁中人皆有不同本领,互相帮衬,资源共享。孟阁擅用兵防守和医药供应,仲阁擅经商挣钱和物资采买,季阁擅制造兵器火药。
目前薄氏一族的家主名叫薄远,他曾经也是孟阁家长,大概四十五岁左右,通晓兵法和机关布阵,会武功,擅长使一把红缨金枪。
不过后来这把红缨金枪在也薄恒十六时,薄远为庆祝其生辰,把它作为贺礼,送给了薄恒。
薄远的夫人虞锦华则出身江湖药医世家,医术高明。
他们夫妇二人膝下共有一双儿女。
女儿薄凝,清丽出尘,聪明伶俐,常年跟随母亲学医。
儿子薄恒,英俊潇洒,擅音律,会武功,精通机关布阵。他的武功多是承自其父亲薄远和姑姑薄灵,喜欢养马,之前的那匹叫雪龙的白马便如世间珍宝。
要说起薄恒的姑姑薄灵,那也是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了。她比哥哥薄远要小上几岁,但至今未嫁,一生只执着追求高超的武学境界,是个武痴,容貌美丽,不爱笑,她一年到头要么闭关,要么研究心法,她也是这无相山上武功最高的人。
话说回来,薄远既已知道这忠肃公府的贵人正在这无相山上,眼下他便只想前去见见他,他大概早已猜出这位贵人是谁,只是他很不解的是,之前江湖上有消息是说他一直在安州,如今怎会突然来到康州了,看来还是要当面去问下才能知道原因了。
话说回来,无论是出于治病救人还是其他原因,眼下薄恒已经将他们几个带上山来,而且知道自己的夫人已经开始救治他上官炎冥的妹妹了,他一个家主若是现在还要执意将他们逐出去,怕是也有损无相山薄氏一族的颜面。薄远思来想去,便先让自己这个擅作主张先斩后奏的儿子罚跪宗祠,三日后再鞭笞五十以示惩戒,也算是他作为薄氏家主对其他族人的一个交代吧。
薄远没有带随从,只自己一人穿过了几处长廊,路上时不时碰到一些小厮婢女急忙向他行礼,他只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了。不一会,他先来到了虞夫人的药庐门口,看到药庐的院里没有人,只见屋里亮着烛火,但房门紧闭着,门口挂上了一盏蓝灯笼。
无相山上的人都知道,这药庐的蓝灯笼一旦亮起,便是在告诉来访者,虞夫人正在为人治病,此时不便打扰,除非有性命攸关的大事才可以摇动门口的金铃铛三下,那时药庐内的人便知道外面有急事了。
薄远知道此时自己夫人正在耗费心神为人治病,便也不忍打扰,便悄悄离开了药庐。
不一会,他来到了兰芷阁,看到今日兰芷阁的几间客房的烛火都在亮着,便猜到屋里住的便是今日上山的他们几人了。四间房屋安置在了左右两个方向,这兰芷阁精致奇特,虽然在一个大院里,但左右两边又被中间一处覆满爬藤植物的假山给隔成了两个小院,想必客人这样住起来,也更为惬意安静些。
薄远此次孤身前来,虽然主要是想去见那位京都来的贵人,但上官炎冥毕竟在这南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况且可能现在无相山上,有些人已经知道上官炎冥来访此地了,忠肃公来此想来还没有几人知道。
薄远仔细想了下,他无相山虽常年隐居于此,但作为家主,自然还是要亲自去见下这位赫赫有名的上官庄主才算不失他薄氏一族的待客礼节吧。
一名小厮突然看到薄远独自走了过来,急忙走上前来行礼,薄远问道。
“上官庄主被安置在了哪一个院?”
小厮顺手指了指右边小院的方向,回答道。
“回庄主,上官庄主的房间,是右边第一间。”
薄远看了看右边亮着的那两个房间,又看了一眼左边亮着的第一间,继续问道。
“一切可否安排妥当了?既是贵客到访,便不得怠慢…”
“是,庄主,恒少主也都吩咐了,小的们都精细着呢。就在刚才,那上官庄主和另一位公子,还一直都在问我,您什么时候会议完事,他们想着赶去拜会您呢,不承想您那么快便先过来了…”
“既然我来了,你且去通报诸位客人吧…”
“是,家主。”
薄远路上也猜到了他们定然想着先来拜会自己这个家主,如今他作为家主主动前来,也算是给了上官炎冥面子,全是尽了这无相山上的待客之礼吧。
“上官庄主,我家家主来访…”
小厮立于台阶下,对着房门轻声说道。突然房门打开,上官炎冥看了看立在门口一脸严肃的薄远,急忙行礼。
“在下本想亲自去拜会家主,不承想家主竟先到了此处…今日之事,实在多有叨扰贵府,还望薄家主包涵,请进…”
薄远一向从江湖听闻中得知这上官炎冥武功高强杀人如麻又甚是孤傲不近人情,今日一见,却感觉他作为九幽山庄的庄主,虽行事老道但话语间也很是谦逊,倒也不似外界传闻中的那般让人不敢靠近。
薄远看着上官炎冥,点了点头,边走边说道。
“上官庄主客气了。今日之事,犬子都已经给我说了,如今令妹正在拙荆的药庐里医治,还先委屈上官庄主先在此等候消息吧。”
上官炎冥见这薄远言语之间滴水不漏,竟没有主动责备他们今日上无相山坏了薄氏一族的规矩,如此胸怀心思,实在不愧是薄氏家主。上官炎冥突然意识到这薄恒公子并没有跟着他父亲前来,许是出了什么事,试探问道。
“请问家主,不知怎么没见这恒少主一同前来,我正想着要好好感谢他今日的帮助呢。”
“哦…临时有件急事需要他去办,他便先出去办事了…时候不早了,上官庄主也早些歇息吧,有什么情况,药庐那边会随时来人通知的…既是令妹的事,无相山自会尽力。”
“那就有劳家主了。但此次治疗我妹妹的报酬,九幽山庄这几日便会尽数送到山下。”
“平日里,我夫人也多在市井坊间施医赠药,今日能救令妹,也是缘分,上官庄主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我虽知无相山不缺金银,但我九幽山庄素来都是做生意的,到时还请家主务必收下。”
薄远见上官炎冥如此强势坚持,便点了点头没有再推托,缓缓说道。
“好吧。既然庄主如此坚持,那我也就不推托了,权当借此次的生意大家也交个朋友。”
“如此甚好。”
“夜已深,我就不打扰庄主休息了,还希望您可以在寒舍多住上几日,想来这两日您也是心中颇多担忧,那便等三日后,等令妹的伤好了,到时我再携薄氏一族好好招待庄主一番…”
“有劳家主,上官炎冥不胜感激。”
“好,庄主留步,在下告辞。”
“慢走。”
薄远和上官炎冥的初次见面就这样在深夜里的客套寒暄中结束了,随后小厮陪同薄远离开了上官炎冥门前的庭院,上官炎冥站在门口看着薄远离去的背影,一旁的玄雀走了过来。
“庄主,按之前计划的时辰,想来玄玉玄野他们几个也应该办完事朝无相山这个方向过来了。”
“那就等他们到了,便先让他们在山下找个隐蔽的地方候命吧,不必上山来叨扰薄氏一族了,既然薄氏家主都露面表明态度了,想来这几日我们在山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三日后,等阿月的伤治好,我们即刻离去返回江州。”
“是,庄主。”
“对了,你去通知玄玉他们,这两日准备一箱金银珠宝送到山下,还有,我看那恒少主没有出现,这薄氏家规一向严苛,我想他可能因为今日带我们上山的事,被他父亲惩罚了,你去私下打听下,看他现在被关在了哪里?终归是我们连累了他…”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上官炎冥轻轻点了点头,玄雀便悄悄离开了,随后上官炎冥回到房间休息了。
薄远很快走到了左边庭院的门口,看到房间的烛火还亮着,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先让随从的小厮先离开了。他独自一人慢慢走向前去,正准备敲门时,寒寻突然从旁边房间推门走了出来。
寒寻突然看到一个颇为严肃又很有威仪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林阔房间门口,一时不解,上前轻声问道。
“这位先生深夜前来是有事来找我家公子的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薄远看到寒寻走了过来,便笑了笑,回答道。
“这位小哥,在下薄远…”
听到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寒寻急忙行礼。
“原来是薄家主啊,在下失礼了…”
“不知你家公子是否休息了?我确实有事想来见见你家公子。”
“没有,没有。我家公子这会应该还在看书,还没有睡下。我帮家主通传下吧。”
“那就有劳小哥了。”
寒寻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听到林阔的一声“进来”,便走了进去。片刻后,寒寻打开房门,笑着请薄远走进了房间。
林阔看到薄远走了进来,急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冲薄远行了行礼。薄远看着林阔的样貌打量了片刻,随之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那枚兰花玉佩上。
“本一直惦记着想去向家主请安的,不承想竟有劳家主先来了。晚辈今日也实在打扰无相山了,还望家主见谅。”
薄远急忙扶起行礼的林阔,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不知公爷今日怎会突然有空来我无相山了?莫不是你也认识那上官庄主的妹妹?特地赶来无相山来为她治病的?”
林阔大概也猜到了薄恒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薄远了。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因为那位姑娘特赶来无相山求尊夫人救命的…”
“难道阁下到访我无相山没有其他的原因吗?我听闻,公爷现下应该在安州才对…”
“看来家主虽隐居山中,却依旧对这外面的事情依然了如指掌呢。”
林阔为薄远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薄远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兰花玉佩,轻轻放在了林阔面前。
正在喝茶的林阔突然看到了这枚兰花玉佩,一时愣在了那里。薄远看了看林阔,缓缓说道。
“我想公爷必然认识此物吧。或许,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林阔没有说话,放下了杯子,轻轻拿起了桌上的玉佩,细细打量了一下,那兰花的边缘处还带着几个黄点,这也是不同于他和兄长的兰花玉佩的地方。
这玉佩他自然认得,在京都林府,自他记事起,便经常见到父亲会佩戴它。如今这玉佩竟在薄远手里,看来他得知的,父亲曾在出事前做客留宿于无相山上,所言不虚。如今薄远特意深夜前来把这玉佩还于自己,想来他很可能知道父兄出事前的一些事情。
林阔虽然此时心里涌起万千波澜,但他拿起兰花玉佩,依然平静的看着薄远,问道。
“冒昧问一下,我父亲的贴身之物怎会在家主手里?”
薄远看了林阔一眼,不慌不忙的拿起那杯依然温热的茶,喝了一口,随即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年来,我总在想,或许有天会有个人来这里,查查当年之事。只是这些年过去了,你父兄之事就像被人淡忘了一般,再也没人提起。不承想今日听恒儿说你来了,我便料到你此次来无相山,怕不仅仅是为那姑娘治伤的吧…”
“家主果然洞明世事,什么都瞒不过你的。”
“当年你父兄在离开无相山之后,便遭遇了山洪爆发导致马车坠崖之事,这些年我也一直觉得甚有蹊跷,只是也确实没找到其他的证据来证明那不是一场意外。”
“看来我得到的一些消息是真的。我曾查到,我父兄在坠崖前,曾路过你的无相山,并在此住了几日,我想家主定然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吧。”
“贤侄啊,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与你父亲虽曾短暂只接触了几天,但我素来仰慕他那心怀天下的胸襟气度,自他留宿无相山后,我们彻夜长谈朝局大事,我也将其视为此生好友,而这枚兰花玉佩,便是你父亲离开无相山时,作为朋友间的感谢之礼,亲手赠与我的…”
林阔听到薄远颇为感伤说起当年此事,急忙起身,认真恭敬朝薄远行了行礼,说道。
“林简之子林阔拜见叔伯,今日特为父兄当年冤情来访无相山,还望叔伯务必将当年之事告知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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