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韩沐由就进入了浴室。
水汽氤氲,镜子越来越模糊。
她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刚刚看见林瑾瑜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竟然想到520那天,陆廷川哀恸悲惋的眼眸。
那天,他的手受伤后,回去怎么洗澡的?
他悲伤和脆弱的时候,又是怎么度过的?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廷川脆弱的一面。
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他害怕别人看见?
头脑里成千上万的声音像蚊虫一样,完全抓不到头绪。
浴室内温度越来越高,她感觉头昏脑胀。
赶紧关掉花洒,穿好衣服。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她开门的时候,明显怔愣了一下。
特别意外。
站在门口的是林瑾瑜的母亲。
“小韩,你现在方便吗?阿姨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韩沐由请她进来,“方便。您想喝什么茶,或者咖啡?”
“温水就行。”
她倒了八分满,双手将水杯递过去。
随后坐在沙发上,“想必您是为了瑾瑜的事情而来吧。”
“你很聪明。最近工作忙吗?
听瑾瑜说,你的工作室蒸蒸日上。
瑾瑜的眼光向来不错,他看中的人很优秀。”
韩沐由微微一笑,“谢谢阿姨的关心。最近工作还可以。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不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意。
猜测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假想出来的东西。
跟事实毫无关系。
林母缓缓道来,“你也知道,我只有一个儿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之前他为了你,为了钟楚灵差点死了。
现在又卷入这种商业竞争中,我不知道他能撑多久。
你跟陆廷川两个人的恩怨,我本不应该插手掺和。
但是,现在局面只能是,系铃人还须解铃人。
就算我求——”
韩沐由截断她的话,不疾不徐地说,
“阿姨,您不用这样,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帮瑾瑜一起解决问题。”
“谢谢。”
林母喝了几口,神色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
她保养得当,一颦一笑都十分优雅。
身上带着一股婉约的女人味,有一种岁月打磨过后的通透和温和。
从外表来看,完全瞧不出五十多岁。
还有一个快三十岁的儿子。
韩沐由敛眉喝水,猜测她应该还有话想说。
“你觉得瑾瑜怎么样?”
韩沐由点点头,“很有绅士风度。”
懂得尊重人,从来不做任何逾矩的行为。
“我从小教育儿子善良敦厚,他确实做得挺好。
他对待感情一心一意,真挚不渝。
以前跟钟楚灵青梅竹马,本以为两个人能修得正缘。
现在把你带回家,也是希望我们能接纳你。
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
通过上次见面,我就知道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重情重义。
我并不想干涉,或者左右你的决定。
只是希望你能坚定一颗心。
我知道你处理问题上,不会逃避和退缩,
伤害并不只是语言的锋利、行为的暴力。
生活中常见的还有,不够坚定的选择。
说了这么多,希望没有让你为难。”
她的意思清晰明了,语言委婉。
话题点到即止。
丝毫没让人感觉到一丁点儿不舒适。
这大概就是良好的修养。
跟那些用钱堆砌出来的东西不一样。
修养和内涵是由内而外散发,深入骨髓。
韩沐由握紧了杯子,“听阿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后我会坚定自己的选择。”
林母将礼物放下,起身往外走。
韩沐由从抽屉里拿出一套贵妇护肤品,“阿姨,一点心意。路上注意安全,下次再见。”
送走林母后,韩沐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又将之前林奶奶送的翡翠戴在手腕上,这才出门。
……
刚刚下过雨,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被水浸湿的地面,折出的光影,斑驳陆离。
金黄的银杏树被水洇湿,贴在了地面上,十分寂寥。
此时,娱乐会所棋牌室里,灯光如昼,气氛如火。
完全没有秋意的萧条。
陆廷川嗤笑一声,“如果你赢了,公司还你。”
林瑾瑜神情寡淡,似乎有迟疑。
陆廷川哂笑两声,“怎么,没胆量?”
一道轻柔的声音渐渐清晰,“我来陪你玩。”
不知何时,韩沐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她进场的时候,就看见陆廷川稳坐泰山,一副志在必得、运筹帷幄的神情。
林瑾瑜站在一旁,神情萧瑟。
对比实在太惨烈了。
陆廷川睨了她一眼,嘴角笑意逐渐加深,“有帮手,赌注要加大。”
韩沐由定了定神,神情从容不迫,“如果我赢了,商业协议作废。”
“如果你输了呢?”
她看着陆廷川,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起来,手腕处露出名贵的腕表。
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印痕,是长期戴戒指留下来的。
韩沐由注视过去,只觉得那黑眸里不见底,高深莫测。
她轻咬下唇,“条件任你出。”
声音像是初雪,落在他的心尖上,无声无息融化了。
陆廷川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她孤注一掷的悲壮,让他的心一截一截往下沉。
一路沉下去,直到沉沦到海底,永不复劫。
韩沐由慢慢坐下来,来不及思考他的要求,只想速战速决,“开始吧。”
她目光平静,看不出任何怯势。
陆廷川下棋速度很快,常常不按套路出棋。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默默观察他的棋路和动向,猜测他后面几步可能的路径。
似乎,这样才能窥得一线天机。
第一盘两人平局。
她松了一口气。
李龙递过去一支烟。
陆廷川挑着眉,沉声道,“乌烟瘴气。”
他立马了然,推开窗子,出门找个地方抽烟。
以前就是这样,因为钟楚灵不喜欢烟味,后来陆廷川戒了烟。
他不仅自己戒烟,还要所有人不能当着钟楚灵的面抽烟。
钟楚灵离开后,他偶尔也会通过抽烟,疏导情绪。
所以,大家每次烟瘾来了,只能去室外。
第二盘又平局。
她看了一眼陆廷川,他没什么表情,对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
其实,一进来,陆廷川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腕,那抹绿格外的刺眼。
她其实早就变了,只是自己未曾觉察。
第三盘,陆廷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韩沐由一直盯着他出的棋子,脑子转个不停。
“我输了。”
陆廷川的声调异乎寻常的平静,似乎在心里早已演习千百遍。
是的,他早已输得彻彻底底,不留余地。
连自欺欺人都……装不下去了。
“老大,你怎么输了?这个棋走这儿,就赢了……”李龙在旁边叨叨。
韩沐由声音压抑不住兴奋,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瑾瑜,我们赢了。”
似乎除了他之外,她什么都瞧不见。
林瑾瑜回握着她的手,“我们家由由最棒。”
陆廷川一直盯着韩沐由。
她穿着米色外套,下身是棕色剪刀裙。
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灵动别致。
她嘴角上扬,眼眸里萤光流转,整张脸都洋溢着幸福。
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笑。
韩沐由余光一直注视着陆廷川。
灯光下他的轮廓冷硬,五官深邃,眼神晦暗不明,好像少了一点光。
不知道为何,让她想到冬夜的大海,孤寂、傲岸。
陆廷川收回视线,起身就往外走。
原来,困在那场婚姻里,走不出来的人,是他。
韩沐由跟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句,“陆廷川,谢谢你。”
陆廷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给你的承诺,我会全力以赴。”
声音似是从远方袅袅飘来,化作一团轻烟。
在她的心尖,缠绕。
她知道,刚刚是陆廷川故意放水。
不然,她一定会输。
答案呼之欲出,她仍不敢置信,“为什么?”
陆廷川背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嗓音疏离,又冷漠。
她像是得了失语症,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无人看见,他眼底冻结厚厚的一层冰霜。
他的背影挺拔宽阔,灯光打在他的肩膀上,投射出一道暗淡的光影。
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孤绝。
突然,韩沐由心里涌现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拥抱他,
而她的理智将脚,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抬起脚步,风将他的外套衣摆扬起一角,又很快垂下去。
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
晚上,苏越正在家里做饭,突然听到门铃声。
忙擦手去开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这是怎么呢?”
陆廷川眉眼压下来,扯了扯唇角,“结束了。”
说完,就把橘猫放下来。
他又将橘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说不清的料峭。
“喵”一声,猫呼唤了一声,不知是在挽留,还是在叹息。
陆廷川看了它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越摇了摇头。
他知道陆廷川一定会后悔。
三年,都没让他学会忘记。
见面,只会让他增加执念。
像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认定一个目标就坚定不移。
深爱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放手?
没办法,只得先养着。
此时,韩沐由洗完澡后,她又站在穿衣镜前。
肩颈部的牙印,变得模糊。
新生长出来的细胞组织,与旧的细胞,完全融合,不可分离。
梦里,她来到了海边。
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影萧瑟、寂寥。
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声音惊人的哀婉,似乎隔着千万年的漫长等待。
“你来了。”
她觉得莫名的亲切和熟悉,轻轻地走过去,从后背拥抱他。
他身体微微颤栗了一下。
她想要看清他的脸,把他的身体掰过来。
忽然,他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来后,韩沐由第一次给“陌生的朋友”发短信。
“你最近心情好吗?工作忙吗?
你发的所有信息我都看完了,抱歉现在才回复。
我好像不知不觉已经喜欢一个人了,明知道他很危险,但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勾子,牵引着我往前走。
但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又不是他,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以为对方会回复信息,等了很久,手机依然很安静。
整晚,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个事,她睡得很不安稳。
凌晨三点,手机“叮”了一声,她就惊醒了。
睁开眼睛,又忍不住打开手机微信。
没有新消息,最后的消息停留在自己发送区那一栏。
白字绿色的背景,很扎眼。
醒来后,她再也睡不着了。
月光似水,悄然无声地趴在窗帘上。
黑夜漫漫,她望着天花板,目光空茫。
……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陆廷川。
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地……销声匿迹。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生活照样循规蹈矩,日复一日地向前,流逝。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11月初,初雪纷纷扬扬而落。
她推开窗,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顷刻融化。
像是在跟她无声的告别。
唯有掌心留下一股凉意。
一股寒风吹来,她瑟缩着脖子,关上窗。
平时工作比较忙,没有多余时间思考感情。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是健身、看书、冥想。
生活简单而充实。
“陌生的朋友”也彻底失去了音讯。
她断断续续地发了几条信息,无人回应。
也许,他换了一个新的城市;
也许,他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也许,他一直看不到任何回应,就不再主动了。
……
韩沐由陪林瑾瑜先去了一趟医院。
林奶奶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稳定。
不出意外,春节可以回家过。
对于这个好消息,大家都很开心。
下午,两个人又一起去了福利院。
初冬的冷风迎面吹来,扑在她的脸上。
她拢了拢羽绒服,将脖子的羊毛围巾留出一条缝。
林瑾瑜上前两步,打算替她暖手。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我们赶紧出发吧。”
他扫了一眼,“脖子不冷吗?”
她淡然一笑,快速走到副驾驶那边,“冷风让人清醒。”
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光秃秃的,北风呼啸而过,显得寂寥而脆弱。
刚到福利院,小美正在拆包裹,语气很兴奋,“廷川哥哥又寄来了很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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