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总,您的电话。”寸头助理拿着手机,俯身弯腰唤了一声陶思平。
陶思平合眼沉思,他不敢说得大声,怕吵醒陶总。
此刻,一轮月光将整个庭院照得一室惨白。
他本穿着一席玉白色对襟的中装,材质是飘逸的,此刻绸缎料子垮垮地堆叠在身侧,勾勒出瘦削又硬朗的骨架。
助理极少见到陶思平这一面,脸色被月光映得憔悴而苍白,手微微垂落于圈椅扶手侧。
唤了两声无果后,寸头助理莫名慌张起来,他想了想,并拢两指,悄没声地往陶思平人中上探去。
突然之间,陶思平双眸一睁瞪眼像龙睛,他不客气地撩起一腿直直踹在助理的小腿上。
身型高大的男助理登时面露怯容,他佝偻身子,哈着腰,无端像矮了陶思平一大截,他连连道歉:“陶、陶总,对不起,我知错了。”
陶思平忿忿然从座椅里站起来,掸了掸衣衫,转头往边上啐了一口。
他转回头大声说:“你别干了。滚吧。”
寸头助理只得抱着陶思平的大腿求饶。
“陶、陶、陶总,我手贱,我该死。”他拉着哭腔抽自己嘴巴。
正在这时候,店里的唐装姑娘嫣然而至,她绕过助理,俯身在陶思平耳畔悄悄说:“陶总,有人找。”
陶思平一脚踹开手下,那寸头赶紧连滚带爬撤到一边。
助理跟着陶思平多年,老头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气头一过,再说两句好话,就好了。
陶思平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刚才助理的举动是犯了他的大忌。
陶思平老了,近些年小毛小病不断,各种中医调理。
不适先是从肠胃开始的,胃口调理好了,头又痛了,头痛好了,脚又麻了,有时候半夜醒来,出一身虚汗……
总之,他这两年,浑身小毛小病就像是打地鼠似的,摁下这头,翘起来那头,中医养生、艾灸滋补,偏方秘方,成了陶思平秘而不宣的事。
他不是个轻易示弱的人,他养生的这些事,只有他家庭医生知道。
所以,刚才手下那一下试探,陶思平真是膈应得慌,他其实并未睡着,只是在闭目冥想。
陶思平一脸阴沉问着唐装姑娘。
“谁来了?”
姑娘见陶思平也是怕的,绷着脸说:“一个老人家。找您。”
“那怎么不请人进来?”
陶思平的眼神隐有批评之意,姑娘闪躲着眼神。
她尴尬地说:“那人看着像要饭的,衣服都是破的……”
陶思平伸出手掌示意她不用再说了。
随后,他肃然问了句:“现在人在哪儿?”
“后门。”姑娘说。
“把人带进来,到后院等我。”
陶思平从前院迈进老宅,沿着长廊拐进洗手间。
他对着水池洗了把脸,这才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些。
陶思平两手撑在青花瓷水盆两旁,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
他气色很差。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这老徐用的药不对症啊……
可又一想,多少年的家庭医生了,也不能是存着祸心的。
这样一想,陶思平凝神对着镜子做了一回呼吸吐纳,又用掌心拍了拍脸,脸上拍打之下,似乎有了些红光。
他有些满意了,提了口气,这才往后院走去。
陶思平绕过中间的鱼池到了后院的天井里,这一片是员工宿舍,还有简单的厨房和保姆房,逸雅居是有私厨和客房的,都是二楼,不对外,只招待自己人。
他看到面前的丧家犬,心里想的是,刚才店员小妹真是一点没夸张。
还真是个“要饭的”。
若是街边的流浪汉洗干净些,怕不是也要比甘老头看着体面些的。
甘老头笑出一脸狰狞,脏兮兮的脸上那股子谄媚劲,让他整张脸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
“陶总。您来了。”他搓了搓手。
陶思平冷冷道:“不懂规矩!”
甘老头一惊,随后脸上的媚笑又像是面具一般脱戴自如,此时,他又戴一张可怜兮兮的面具上去,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他一手伸在面前,食指和拇指对着一搓,做出要钱的架势。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甘老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陶思平,“陶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陶思平双手背在身后,昂着头,像是没听见。
“就算你不看我的面子,你也看着……”
“胡说!”陶思平喝住他后面未完的话,“轮不着你来谈条件。”
甘老头像是被他高声喝住,浑身筛糠似的抖了抖。
片刻后,陶思平喝出一声“滚!”
随着这一声“滚”一起到来的,还有厚厚一沓钱,砸在了老甘头的脸上。
甘老头眉开眼笑,像条饿狗似的,扑向那堆钱。
他吐了口唾沫,数了数这沓钱,满意极了。
随后,就像是将死之人吃了补药,焕发出诡异的神采,他利索地将票子揣进裤兜。
陶思平转过身,用余光瞥见,心里冷笑一下。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钱给了他,晚上就都会输在牌桌上。
甘老头捡完钱,一边弯腰往后退,一边说:“陶总,谢谢啊。恭喜发财啊,恭喜发财啊。”
“慢着!”陶思平说。
甘老头顿在原地,像只呆头鹅。
“以后别再来这里!记着!”
甘老头点头如捣蒜。
“嘴巴严一点!”陶思平一手指着他。
“是是是!”甘老头咧嘴露出一口快掉没了的残牙,说,“情况我都和您助理说了。我嘴严着呢。”
甘老头走后,陶思平把刚才的助理叫过来。
助理一脸如获大赦的表情。
陶思平说:“老甘头跟你说什么了?”
助理俯身在陶思平耳畔一阵嘀咕,随后,陶思平拧了拧眉,思忖片刻,他掌心往上一翻:“给我手机,我打个电话。”
助理将手机放在陶思平手上,陶思平气得胡子眉毛都翘起来。
“另一部。”
“哦哦哦。”助理赶忙从包里摸出另一部手机,开机后,放在陶思平手里。
陶思平叹了口气,走远几步。
等待电话拨通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是找到身体走下坡路的原因了。
——烦心事太多,手下一个个又不中用。他都六十九了,还是样样事情都得操心。
操不完的心。
陶思平捏了捏眉心的功夫,电话接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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