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繁英久久没有说话。
从背面看,能看到她抬起手擦拭眼泪的动作。
几分钟后,她的情绪才终于平复。
叶繁英将轮椅转了过来。
眼圈还是红的。
“抱歉,让你们见笑了。你们是他的孙辈吗?能不能告诉我,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栗酥摇头:“我们和他没有关系,就是碰巧遇上,替他带个话。”
“碰巧……遇上?怎么回事?他……他过得不好吗?”
叶繁英着急地从轮椅站了一起,一只手扶着桌子。
栗酥说:“他回国那一年就去世了,突发心脏病,没有救回来,也没来得及留什么遗言。”
“回国那一年?”
叶繁英本打算去拿拐杖的,忽然有些无力,没有站稳,又跌坐了回去。
栗酥连忙上前:“您没事吧?”
叶繁英摆摆手,“没事,没站稳,你们说……你们说他回国那一年就去世了?58年?”
“嗯。”
“58年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
栗酥说:“我是个天师,能看到人去世之后的魂魄,刚好碰见他,受他委托。”
叶繁英的眼球震动,闪过一丝震惊。
但她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就知道,他从不食言,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才没能赴约。果然……”
她的眼睛中又有泪光闪动。
“大师,你能不能带我见他一面?我想……见他一面……”
栗酥眼神闪了闪,有些动容。
她忍不住问道:“奶奶,我有些想不通,您为什么会等这么多年?三年两年没回来,您就应该知道可能出现变故了……”
叶繁英又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手放在胸膛的位置,“这里有他,就是我力量的来源吧。”
她抬眸,“你们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栗酥重重点头。
叶繁英这才缓缓地讲起她和罗正新的故事。
当年,她妈妈是罗家的帮工。
罗正新比她大六岁。
她在罗家后院玩的时候,偶然见看见了在床边读书的罗正新。
她好奇地很,偷偷地看了许久,没想到被罗正新撞了个正着。
罗正新待他很和善,问她是不是想看书。
她点头,又摇头。
说自己不识字。
当时的叶繁英,已经十岁了。
罗正新想也没想,就说可以教她。
于是,每天下午,她都会偷偷溜到罗正新的窗前,罗正新会教她识字念书。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
后来,他考上宁城大学,每周末也会骑自行车专门回来,给她带书。
这样的日子,眨眼就是六年。
那一年,罗正新要出国留学。
出去之前,竟然暗自给她安排好了学校,给了她家里一笔钱,让她能好好的进学校读书。
罗正新留学的三年间,两人互通书信。
罗正新还给她寄回来不少书,给她讲居里夫人的故事,鼓励她考大学,告诉她女性也能有自己的广阔天地。
书信往来中,两颗年轻的心忍不住悸动,萌发春芽。
三年后,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宁城大学。
罗正新也给她来信,说自己学成,大概十二月份会将一切项目交接好,一切手续办好,到时候就能回国了。
两个人约定好,要在石桥相见。
见面的时候,围上他送的那条红色围巾。
叶繁英轻叹一口气,继续说:“我在石桥等了一整个冬天,都没能见到他的影子,那时,我常常在想,他是不是去执行了什么秘密任务,才没能赴约,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后来,我也辗转打听过他的消息,他家里人早已经不在宁城,那个年代,一旦失散,想打听起来,太难了……”
“……”
叶繁英的讲述断断续续的,很是缓慢。
还拿了当年的书信回来。
在书桌边的抽屉里锁着,整整一个盒子。
栗酥自认见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在这一刻,还是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她最终点头答应,“晚上十点,石桥见。”
大概是因为前两天晚上的事情,晚上十点的石桥已经没了一个人。
路灯下,叶文婧推着叶繁英缓缓靠近。
初秋的天气,叶繁英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红色的围巾。
不知道洗了多少次。
围巾有些褪色,颜色不再鲜艳。
但干干净净,从折痕就能看出叶繁英到底有多珍视这条围巾。
花白的头发,被编成两个麻花辫。
“大师,他……在吗?”
叶繁英紧张地双手绞在一起,期待又有些害羞,神情像是少女般。
栗酥说:“还没出来。”
她把一张符纸塞进了叶繁英的手中,“你拿着这个,一会能看见人。”
“好……好的。”叶繁英将符纸捏在手中,好像更紧张了。
“准备好了吗?”栗酥问。
叶繁英重重点头,“嗯!”
栗酥很快将罗正新放了出来。
熟悉的中山装,二十多岁的模样。
还是让已经做好准备的叶繁英愣了神。
这一刻,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时空交错感,好像自己回到了六十五年前。
“繁英,对不起,我来晚了。”罗正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脚尖,学着人类的走路方式迈着步子,缓缓向前,生怕吓到了叶繁英。
叶繁英摇头,“罗先生,能再次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爽约。”
“唉……”罗正新轻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腿怎么样了?”
“没事,拄拐杖也能走,只是他们怕我摔,走远路不让我拄拐杖。老了,骨头脆了,一点经不得摔。”
叶繁英忍不住缓缓伸出了手,手指在触碰到罗正新的身体时,只感受到一阵凉意,并没有任何实体可以触碰。
她说:“罗先生,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变。”
说到这里,她有些神伤。
“六十五年,过得真快啊。”
罗正新轻笑,说:“是啊,过的很快,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是个优雅的小老太太,还像当年一样漂亮,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和你一起变老。”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对视着。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好像六十多年的光阴,都藏在这一片寂静无声中。
忽然两个人一起笑了。
叶繁英又一次重复着刚遇见的第一句话,“真好!还能再次遇见你,真好!”
“嗯。”罗正新说,“好好活着,替我活够本,我在下面等着你。”
“好……”
叶繁英郑重点头。
最后,罗正新说:“握个手吧。”
一人一鬼,伸出手,手掌虚虚地握着。
凉意从手心钻入,像是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样。
许久许久,罗正新才缓缓起身,对栗酥说:“大师,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到,今晚我就要回去了,能见到繁英,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
“……”
从石桥回去的路上。
栗酥很是安静。
一直垂着眸子在想些什么。
这场跨越了六十五年的再次相遇,让栗酥感触颇深,也有些唏嘘。
车子停下,郁时霁拿了一张毯子,给栗酥搭在腿上。
“温差大,小心感冒。”
“嗯……”
栗酥抬了下眼,往外看去,还没到楼下,又将头垂了下去。
郁时霁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的爱情,六十五年,真的太长了,只靠思念,真的能度日吗?这六十五年,叶奶奶该有多难受啊……”
郁时霁深深地看了一眼栗酥,在她的头上轻按了一下,“至少,她有在一起的六年时光,或许,有回忆,心就会被填满。”
“……”
栗酥仰头,正对上郁时霁的视线。
深情谴倦。
郁时霁说:“栗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时,能抛开那些顾虑,只忠于你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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