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谢家获难,谢老夫人一直认为,谢家若想喘得一息生气,那便要低调平安一路挨到北方。
谢家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还多是女眷,男丁寥寥。
她都不奢望谢氏一族再起门庭,但求一路能一家人平平安安都是祖上积福。
谁能料得到呢,到了他们这一代谢家人,供奉了百年的家神真的显灵了。
一路走来,谢老夫人再回想当日公府家祠上空那青天大雨,谢家的命运,已经不是她能设想得了。
人,一旦经生死大事之后,对生命的看法都会非常不同。
如今看来,不论是熊九山的言语之中,还是从她们同队伍里的流犯们相处,变化已经蔓延了。
谢老夫人不知道孙子谢豫川经此一事,心里作何心思。
谢家所有儿郎之中,就少见他这样的孩子。
二子慎行少时也顽劣,却对神明之事谨遵礼法,年长后更是稳重许多。
只有谢豫川这个孩子,从小既反骨又传统。
一路养育都不易,对人对世总有自己的想法,让他守规矩比登天都难,可他又是家长最不顾忌贫富贵贱的孩子。
家里对他又爱又恨。
这样的谢豫川,就连谢老夫人都拿不准那孩子经此一役,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老夫人,听熊大人所言,将军他们剿匪之事,神明法相也未显。”
一旁,张达义安静听完熊九山过来同谢老夫人说完,抓住了关键点。
谢家人听到他这句,神情都不禁微微一敛,多了丝紧张。
谢老夫人手里攒着线团,凝眉颔首。
“现下看来,这一关劫关,我们大家都努力克服了,也是好事。”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大家的神情都变得隐隐有些激动。
“老夫人,您是说这是一道劫关吗?”
谢家几位当家互相对视,很快大家都默默认同了谢老夫人这一说法。
张达义轻捋胡须,眼中也尽是大家共同渡劫后的欣然。
“难怪将军他们征剿前,家神送来那么多的护甲和兵器,原是此意。”
谢老夫人抬眸,声音郑重道:“自家教子,都是盼他们习得自食其力,生怕宠溺过度,毁了前程。何况是神明护道。”
这件事,思来想去,谢老夫人也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
此前一路流放,纵使路途之上有何困难,但总不致危机难处,更不用说如何考验。
而这剿匪之事,平安脱险之后,谢老夫人静默复盘后,却心中一惊。
此事处处可见人心品性,如若不是豫川那孩子的性情,她暗暗把谢家其他人的性子放在六子那个位置上。
惊觉,若不是豫川,此事或许绝不是眼前这个局面。
比豫川嫉恶如仇的,断不会与其他人妥协,比他怜惜弱小的,或许也不会处处利用人。
谢家神明究竟想看什么?
谢老夫人如今心里一直盘旋这个问题。
不论如何。
这一关是过了。
现在就看豫川回来之后,才知道事情全貌如何。
这点耐心和信心,谢老夫人是有的。
她神情笃定,定得住。
其他人也信心十足,只剩下殷切期盼谢豫川的归来。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今日过后,很多事都变了。
可是到底会变到什么模样,大家心里都是没有一个轮廓的。
就连张达义这样的人,也不敢随意揣度,毕竟浩瀚文书中,他从未曾看过有真神庇护的家族,是如何发展的。
有幸在前人笔迹下,窥得开国气运的只言片语,已是三生有幸。
可那点零星关于被神仙庇护的天命记载,最后的导致的结果,就是改朝换代开天辟地一般的大事。
而他张达义现在,是直接置身在这样的庇护之下。
未来如何。
谁敢去真的设想呢?
谢老夫人一声轻咳,打断了众人心里的思绪,“既然现下没什么意外之事,我看你们还是抓紧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启程,也好神精气足。”
“老夫人所言甚是。”
思虑解决不了谢豫川何时归来的问题,更无法改变目前今夜扎营不动的处境,就如谢老夫人所说,不如早早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继续赶路。
张达义睡不着,他本就心思多,何况如今人生又有了新的盼头,正是雄心勃勃之时,谢家这次度过危机,也不完全是谢家,福泽整个队伍的流犯,明日上路后,可研究的事情,太多了。
不过,一切想法,都要等到谢豫川回来才好商量。
谢老夫人上了岁数,心里记挂着人,也不容易入睡。
索性,睡不着的,各干各的。
张达义去寻了一套纸笔回来,低头闷声写写画画,也不知道琢磨什么。
谢老夫人则陪着女眷做活,不为别的,手上忙点什么,脑子里的杂念就会少上很多。
所有人中,唯有最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谢嘉睿,说睡就睡,不一会,小小的鼾声便响起。
像只小猫,可爱的紧。
大家看着都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幼小的生命,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希望。
阮氏守在儿子身边,手上叠着衣服,不时摸摸儿子的额头,探探体温。
阮氏抬头小声道:“有件事说来也怪,我怎么觉着睿哥儿的身体,似乎比从前在府里时更结实许多。”
旁人笑起来。
阮氏婆母,大夫人周氏笑道:“从前在府里金尊玉贵的,生养的娇气一些,出来风吹日晒,反倒锻炼人。”
阮氏狠狠点头。
谢祯起身过来,蹲在小孩子身旁打量了一会,抬头问阮氏:“嫂子,睿哥儿会不会是因为行路有家神照顾的缘故?”
阮氏一愣,“对,对啊。”
“这两天他不喊累,我险些都忘了这个。”
谢祯母亲沈氏,性情最是温和,闻言不由浅浅笑道:“自从睿哥儿脚行利落后,我观这孩子能吃能睡,睡下也不似从前路上易醒,反倒专注的很。”
她这么一说,大家好像也才注意到这件事,之前都忙着逃命赶路,哪里顾得上细微之处。
流放队伍里的所有孩子,大人们都一味的护着赶路,谢嘉睿的细小变化,竟然到此刻才被大家看见。
一时安静后,不知谁忽然说了句:
“小主子睡得这么沉,也能见家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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