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烨赶时间自己开车来的,离开青川他找去喻晓麦田后的家,一个不大的平顶房,门窗都落了锁。
一个来麦田除草的村民,见容家烨白杨似地立在檐下,好心地告诉他:“见不着啦,捡垃圾的龙婆子回老家了,扫大街的工作也不做喽!”
容家烨问村民:“她孙女呢?”
“当然是一起走了啊,本来她们这屋的租期也到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龙婆子就带着她的哑巴孙女连夜走了,不久前还跟我们炫耀她孙女要考大学的呢,唉……世事难料。”
“她奶奶老家在哪?”
“不清楚,听说是南方农村的,龙婆子流浪到青川城捡了哑巴丫头,在这儿过活了十几年。”
村民摇摇头扛着锄头走远,容家烨还在看着手机,他离开医院就给喻晓发了微信,发不出去。
他以为喻晓删了他或者拉黑了,但后来发现她是把微信号都注销了,电话号码也成了空号。
“挺好。”容家烨微微眯眼,望向倒伏的麦田,嘴角勾起,自嘲地笑,“消失得彻底,挺好的。”
容家烨开车在市里绕了两圈,给唐明打了电话,顺路买了吃的,然后去住院的地方。
容家烨回病房时,唐明的电话爽快地打过来了。
“查到了,昨晚八点的火车,目的地是橘县。”
“橘县?南方北方?”
“南方。”
对方停顿两秒。
“是上次你帮她出头的女孩儿?”
“不是。”
“哦?”
“上次是她帮我出头。”
容家烨挂完电话,看到谢红江还在等他做决定:“你妈横竖要过这关,你什么想法?”
他手指在手机上敲击两下,目光笃定:“去京市。”
……
京市邻市。
大巴车在麦田岭停下,一个大坑出现在眼前,四周已经用警戒线围了起来。
扛着机器和设备的同事麻利跳下车,喻晓端着笔记本电脑,目光定定地落在跳动的数据上。
屏幕右上角还挂着和教授的视频通话,教授不放心地叮嘱:“这次挖掘现场,大量残破铜车马是珍贵的文物,不可大意了。”
“嗯。”喻晓放下手中笔记本,拿出随身工具和记录本,“您放心。”
“易老师,负责人过来了。”
喻晓在简易棚下等人,细雪随风在她的头发上覆了白白一层,她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束在脑后,鬓旁落下的发丝与风交缠。
她套着研究院统一发的黑色长袄,踩着厚底短靴,素面朝天,双眼比冰棱还清澈透亮,嘴唇被风吹得有些干燥,整个人如一株傲骨寒梅。
负责人听说京市来了领导,见到人愣了愣神,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搓着手在棚内立住:“领导好。”
“我姓易。”
“易领导好,我是京山矿业的采矿经理,我们正挖矿坑呢,没想到挖出个大墓,这不得赶紧向上级汇报是吧,文物啊,咱不敢乱动啊……可我们老总叫我们赶工期,我们这事儿吧就僵持住了,等着你们领导们协调呢。”
“你们老总人呢?”
“在京市。”
“明白了。”
喻晓谢过采矿经理,让同事记录现场人员的发现过程,蹲在背风的地方向教授汇报基本情况。
“你师兄下午就到挖掘现场了,交给他负责。”
“我呢?”
“你先回京市,见见京矿老总,在人家地盘干活,虽说我们有文件,能和和气气把这事办好最好,不要交恶。”
喻晓鼓起腮帮子,唔了一声:“好。”
从南到北,雪茫茫一片。
飞机落地,喻晓拿着名片寻到月光湾别墅区,出示工作证,进了主人家。
黑棉袄裹着纤细腰身在庭院飞快行走,然后被佣人请入一楼等待。
喻晓这件棉袄御寒天衣无缝,她等久了觉得热,抬脚去庭院透气,视线被一棵树吸引。
京市这场雪下了一天,世界静悄悄的,路灯融融薄光映在这棵披了冬雪的墨绿橘树上。
满院草木凋零,只留了这棵橘子树常青。
“这棵树我亲手种的。”
身后传来一道平静清冷的声音。
喻晓听见声音,回眸看过去。
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那里,暖色的灯光照亮他的脸,身形颀长,墨发利落,眉眼冷峻地看着她。风扫下的飞雪落在他影子上,他抬脚走了过来。
短短几步路,他走了七年。
喻晓在橘子树下立住,瞳孔缩了缩,喉咙间像哽住一瓣苦涩的橘子,胸腔和眼眶泛起饱满的酸涩。
她认得这双眼睛,甚至忘了自己可以说话。
“喻晓,这七年你去哪了?”
容家烨仰脸,望向眼前那棵不会说话,只催叶、绽花、曾硕果累累的橘子树。
七年风雨转瞬过,树已亭亭,她亦亭亭。
“见到我就变哑巴了?”他挑眉笑了笑,模样成熟了,语气也没以前那么凶,“还是你喜欢和我文字交流。”
喻晓脸色变了变,容家烨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贴着她,英挺俊朗的脸颊,眸光似生了刺,看着她不自在。
他拿出手机,喻晓目光一怔,看到昔日的小老虎红绳吊坠颜色变暗,他晃了晃。
“是挺灵的,我家再也没闹过鬼。”
他眸光流转。
“同桌,加个微信,聊聊?”
喻晓怔怔地不敢接话,当年她为了断绝和青川城相关的一切,注销卡和微信,也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喻晓轻轻吐出一口气:“你别这样。”
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如珠玉落盘般,颗颗砸向他。
“我怎样?”
他半晌出声。
“我……”喻晓抬起头,“七年前离开青川城,没和你打声招呼是我不对。”
“你继续说。”
容家烨点头,话从喉咙里出来,让人害怕。
“当年我遇到点事,不得不退学,我没有求人帮忙,也没有弄出一副惨样博人同情,这七年我做到你说的……抬头往前走了,也走过来了。”
喻晓抿唇,顿了顿,清澈双眸盯住他。
“我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我也来到了更好的地方,我很谢谢你,那样鼓励过我。”
“鼓励?”容家烨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做哪些只是鼓励?”
“不是鼓励难道是同情?”
“你现在敢呛我是吗?”
“不是。”
“那你好好对我说话。”
喻晓抬起头:“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哑巴了,也不会任人欺负,我难道没有在好好说话吗?你究竟要怎么样?”
容家烨沉默了许久,他垂眼,问了一句:“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喻晓唇微抖,容家烨窥见她脸色不对,借着灯光见她眼底有痛意,顿了顿,续道:“不好?”
喻晓手指颤了颤,噩梦般的记忆浮现脑海,她沉默了一阵。
“出什么事了?”
她混沌地回过神,嗫嚅。
“我阿婆……七年前就过世了。”
容家烨额角青筋跳了跳,他皱眉:“生病还是意外?”
她不说话。
容家烨抬眼看向她,隐约觉得与当年她们的离开有关。
“离开青川你们去哪了?”
“回了我阿婆老家橘县,住了三个多月。后来有人在村里挖出了古董,要把我阿婆那个村搬迁,把那块地列为文物保护区。”
容家烨扭头:“有拆迁费和安置房,不是很好?”
喻晓扯扯唇:“对别人当然好,但村上以我阿婆多年不住那儿为由,想吞她那份钱,我阿婆想争到那笔钱给我上学用,和村里发生了冲突,最后……”
容家烨眉锋冷冽:“最后怎么了?”
“最后村里不肯,在村祠堂和我阿婆理论,我阿婆一气之下……撞在祠堂石柱上。”喻晓眼眶泛红,轻声说完,“没……救回来。”
容家烨沉默许久。
“后来呢?”
“后来事情闹到来乡考察的文物研究队,是教授出面,让村里把阿婆的拆迁赔偿款都给了我,帮我办完了阿婆的后事,见我无人依靠收了我当徒弟,带我来了京市。”
喻晓的声音和这冬夜的雪一样清冷,她平静地说完往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只是外表纤巧柔弱,世间万般苦楚在她血液里流淌过一遍,已经附着在血肉上,撑起了她坚强的铁骨。
这么多年她没有被苦难驯服,长出的獠牙足以对抗生活。
“这么多年,你过得怎样?”
“这么多年我没有阿婆,还能有地方住,有书读,有事情做,我过得很好。”
周围落雪可闻,容家烨看她一眼,眼里光线绰约:“有没有人和我抢?”
“抢什么?”
他长久地凝视她,她忽然听懂了,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并不回答。
容家烨看着她两颊的红晕,昏暗的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闪着微光,静谧地看着她,还是吐出了那句话。
“喻晓,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抢你吗?”
他神色懒懒的,咬牙一笑,低声:“在桥上跟我过来了,别想着走回去了,不过是走丢七年,我们来日方长。”
喻晓不出声,转身看着那棵落满雪的橘子树,绷着脸没说话。
“我帮你报仇了。”
“什么仇?”
容家烨不屑地笑:“京矿原本是林丽娇的产业,她以前任青川的董事,林琳是她女儿,这样说能听懂了?”
他没说起七年前的旧事。
而她知道他现在是京矿老总,她也因此来找他。
他……因为林琳对京矿动手?
喻晓捋请关系,猛然转头,莫名看他:“你知道?”
“知道的太晚了。”
“当年青川的校长和你班主任调去了县城,一辈子没有晋升的机会。”
喻晓面色毫无波澜,平静地像在听旁人的故事。
“我不怪他们。”喻晓说。
“原不原谅是你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
容家烨面色沉静。
“我做了这些,如今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告诉你,我帮你报仇了。”
喻晓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昔日往事。
容家烨岔开话题。
“喜欢当文物修复师?”
喻晓抬头:“喜欢,教授和琛哥都对我很好。”
容家烨皱眉:“琛哥?”
“你也认识,他以前是青川学生。”
“叫什么?”
“谢羽。”
(https://www.tbxsvv.cc/html/154/154097/36792896.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