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雨水便多起来。
前头还艳阳高照,转身的瞬间,突然乌云罩顶,没等跑回家,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将将几息,浑身被淋个透通彻底。
占喜刚把赵寅他们送出门,狂风骤来,袭卷进院子,掀起窝棚上的茅草盖顶。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耳边陡然响起乍耳的雷声。
顾不得密集散落的雨水,上喜忙把吹跑的窝棚顶,拾了起来,重新盖好。手边石块是现成的,摞成一圈,压得密密实实。栖息之地得已保存,里头慌乱的鸡崽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进屋换下微潮的外衫,占喜坐在堂屋,数着檐下落为的帘幕,轻叹道:“方晴一日,又下起了雨。地里刚栽下的秧苗,不知可否会受影响。”
外头大骡叫声,由近远及,占喜眯眼透过雨雾看去,果真是她家的。
拿来两把油纸伞,撑开往外走,迎上正赶回家的赵寅父子俩。
“雨可大,快进屋把湿衣裳换下来。”
边说,边踮脚把手里的伞往赵寅顶上挪了挪。倾斜的雨丝,从高处落下,打湿了占喜半副衣裳。
赵寅见状忙把伞推过去,“你撑好,左右已经湿了,再淋了你不好。”说罢,他背起车上竹篓,一溜烟跑进屋里。
初夏虽漏闷热,也架不住凉水中的寒意侵蚀。两人身子受着冷风,不住颤了颤。
“快换上,我去烧两锅热水,好叫你们擦擦身子。”
“篓里的货淋了雨,先把它们弄清爽了,再换不迟。”
占喜点了灶膛,先紧着舀来小瓢水,切几片姜进去,一同煮沸。趁着水开的空档,撒入小撮糖搅化。
“来,爹,喝碗姜茶去去寒气。别瞧入了夏,受了凉一样会染上风寒。”
“嗯。”
赵有才几口喝尽,连同碗内的姜片一道嚼嚼咽了。那边,赵寅皱皱鼻头,实难忍受那股辛辣之气,汤还未进口,便嫌弃地远远推开,摆回桌上。
“快喝呀,我在里头搁了好些糖。甜甜的,不辣口。”
“哦。”
他仍有迟疑,在占喜微寒的眸色中,果断端起,一口闷下。
“寅儿,去后屋拿两件蓑衣来。我们还得去城里送货。”
“爹,外头雨下得实在大,不若等停了再去吧。”
“不成。天气热,生肉最不耐放,明日变质就该扔了,多可惜。左不过一个半时辰的路,我们走慢些,不妨事。顺便与店家提个醒,明日还下这样大的雨,必要等天晴了才能送去。”
两人迅速地换下湿衣,披好蓑衣斗笠出了门。
临出门前,赵寅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定来得及归来接虎儿的,你放心在家。”
“路上小心啊。”
村道靠近齐山,日前,有碎石自山间滚落。不多,便没人在意。
杨树沟、桃花村、上水村,三村围山而建。展目眺向远处,一座接连一座的山头,无边无际。
各座山脉相连,好似巨大的围城,将周遭几个村庄圈困其中。如果接连几日滂沱大雨,届时山塌石陷,他们势必会被陷于其中,无法逃脱。
望向黑云压境的雨帘,占喜心里隐隐担忧。
已未时末,村道上仍未见赵寅他们的身影。
再有半个时辰,虎儿该下学了。占喜去后屋找来件蓑衣备好,等不来赵寅,她只好步行去接他归来。
院里,自上而下的水流,狠狠冲涮着石粒,形成股股混浊的水洼。那东边那棵榆树,叫乱作的狂风,压弯了头。
眼瞧雨势逾大,占喜等不及,穿好蓑衣,关门走了出去。
潮润的水汽,猛然拍向颊面,密翘睫羽上,挂满迷蒙的雾色。她就着湿透的水,胡乱抹了把。
泥水混合的小道上,污烂湿滑。好在出门前换上了木屐,趟过丛丛细流,脚面也不见半分狼狈。
上水村,离杨树沟五里开外。
平日只需两刻钟的脚程,眼下时辰已过,她还未见村子的影儿。天渐渐暗了下来,占喜估摸不出具体时辰。
欣喜的事,雨势稍小了些。紧紧身上的蓑衣,步子不由加快。
等她到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
微弱的烛火,藏在麻色油皮纸制的灯笼里,忽明忽暗。木屐敲击地面,在寂静的雨雾里,犹显沉闷。
听见脚步声来,几颗圆润的脑袋,不约而同地探出门外张望。面上露出愉悦之色,在看清人时,他们又颓然地避回门内。
“虎儿!”占喜朝门内喊了声,“请问各位小学子,可见我家占虎了?”
一身形微胖的小子转身,指着里间说道:“方才见占虎在还学堂里收拾书册,应该快出来了。你若等不得,可进去寻他。”
蓑衣洇着水汽,淋淋沥沥,走哪,水就流到哪儿。她不想进去脏了原本干燥的屋子,抻着脖子,直往屋里瞧。
不多时,不家伙宝贝地将书袋护在身前,摇摇晃晃地出来了。
“虎儿,阿姐在这里。”
举臂挥了挥,衣上的水滴,猝不及防地悉数洒在眼前几个小子的面上。他们齐齐哀叫,占喜刚想抬手帮他们拭干净,又想手上更潮湿。一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几张怒容。歉然地笑了笑,“对不住各位,我一时忘记。”
好在占虎平日在学塾里人缘极佳,众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并被承诺带糕来于他们分享,几人才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占喜。
“下这么大的雨,阿哥今日怎没来?”
占喜揭开蓑衣,揽过占虎往身边靠了靠。
“阿哥与爹巳时去城里送货,我出门时,他们还未归家。怕等他们不及,先来接你了。天可黑,小心脚下。”
路面积了不少水,占喜穿着木屐,仍漫过了脚面。她把斗笠戴在占虎头上,又把蓑衣解下来,披在他肩头,系了个死结。后在他面前蹲身下来,“道上全是水,来,阿姐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
占虎抖抖身子,低头看向眼前半蹲的人影,忙解脖下缠死的结扣,“阿姐快穿上,外衫都潮了。”
“不怕,上来,我背你。衣衫湿了到家能换,你怀里的书册潮了,可就没法复原了。”
最终还不拗不过,占虎轻轻趴在占喜背上。
记忆如昨,纤瘦柔软的肩背,还是那股清甜的香味,自她衣里散进鼻腔。占虎揉揉微酸的鼻头,闷闷道:“我很重吧。”
“不会,阿姐有力气。”
话间刚落,占喜脚下打滑,一个踉跄,两人险些栽倒。亏得她眼疾手快,握紧身旁一棵横生出来的枯木,才堪堪稳住倾倒的身子。
强忍痛意收回手,用力攒了攒。
“喝……喝……”
隔着重重雨幕之下,她眯眼细观半晌,轻轻笑了起来。
“阿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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