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听着弯了弯嘴角,皇舅舅还是最怕吃苦药,偏偏又好面子,不愿让旁人知晓,也就只有徐内侍这从小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才能制得住他。
自先皇后故去后,这对名义上的主仆就是互相依靠照顾,当初皇舅舅病逝,徐内侍帮着料理好后事之后,在皇舅舅入皇陵的前一日,便一头碰死在了皇椁前,彼时已继任新帝的太子表哥感念其忠义,便将他一道厚葬入了皇陵,生死都随在皇舅舅身边,也是全了他们一辈子的缘分。
明漪想到这儿,又想到崇宁帝的脸色,双眸不由黯了下来。
“云安妹妹!”正在恍惚间,骤然听得一声呼唤,明漪抬起头来,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出了崇宁帝的寝宫,而傅睿煊正驻足前方,对她微笑。
明漪便也停了步,朝着傅睿煊福了福礼,“殿下可是有事?”
“是有事,乃是私事。”傅睿煊腼腆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济阳王,后者会意地找了个借口避开,傅睿煊这才又道,“云安妹妹回京也不少时日了,阿嫤她一直想见你,可你一直未曾递帖子进宫,她以为你这是不愿见她了。早前的事情,我都知晓,是她做的不对,可皇叔腿的事情,她当真事先并不知情,云安妹妹该知道的,她虽有些自己的小算盘,但说到底,她心肠不坏,做不了真正的恶事。”
“太子殿下倒是了解太子妃娘娘,就是因着如此,才一直这般护着吧?”明漪听罢,笑着道,“这深宫之中,最难得便是一份真情,殿下能守着初心至此,真是太子妃娘娘之福。”
傅睿煊被明漪几句话说得不好意思,“云安妹妹谬赞了。”目光却带着无言的恳求与期待又投向明漪。
明漪骨子里可是自幼与他一起长大的,如何会看不懂,遂轻笑着道,“我本也是打算忙完之后寻个时间去东宫探望太子妃娘娘的,既然今日已是进了宫,那便去趟东宫吧,只是,我给小郡主备的礼却是没有带着。”
“她如今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哪儿需要什么礼物?你去看她们母女,便已是再好不过了。”傅睿煊脸上尽是笑,抬手将近身的内侍叫来,“福来,你快些回一趟东宫通禀太子妃,就说云安郡主要过去探望她,她知道了啊,必然开心得很。”
明漪见他这样,无奈笑了笑,转头走向不远处的济阳王,“阿爹,我想去趟东宫,探望太子妃和小郡主,您……”
“你去吧!一会儿让马车在宫门外候着你便是,你阿娘在家中想必等急了,我先回府好让她安心。”济阳王立刻道。
明漪自是点头,送走了济阳王,回头与傅睿煊一道缓步朝着东宫走去,期间,傅睿煊与明漪说起小郡主的趣事,眼中慈和,满面的笑,藏也藏不住的深爱。明漪听着,心中也是暖作一团。
到了东宫,明漪远远就看见宫门处立着几个人,当先一个是个身穿妃色宫装的年轻妇人,仔细一看,不正是安嫤吗?她竟亲自迎到了宫门处。那头,安嫤已经瞧见了他们,便是迎了上来。
明漪愣了愣,连忙屈膝福礼,只是还不等拜下,便已是被安嫤虚扶了起来,“明漪,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的。”
明漪看了看她,到底没再坚持。不过大半年的工夫,安嫤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不知是不是当真因着生产遭了一回大罪,人竟是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让明漪不期然就想起了前世时,安嫤最后的那段时光,彼时她也是如此,只是比现在更加的形销骨立,连带着眼里的光也是熄灭了,感觉不到半点儿的温度,明漪本就不硬的心,登时便又是软了,没有挣开安嫤紧紧握住她的手。
与此同时,安嫤已是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看罢,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都说边关苦寒,可瞧着你大抵日子过得舒心,人没清减,这眉眼间反倒越发敞亮了。”
“托太子妃娘娘的福。”明漪语气淡淡,到底比起从前疏离了许多,四下里的气氛一瞬悄寂。
傅睿煊笑着圆场道,“这几日风渐凉了,咱们还是进里叙话吧,莫要受了风。”
“也好,咱们进去说话。”安嫤迟疑着松开了明漪的手,似征询一般看向明漪,带着两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明漪在心底无声而叹,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安嫤便是笑了开来,这一笑,倒是破开了天光,她略有些阴翳的面容也瞬间明快起来,将她引着往里。
傅睿煊如今帮着崇宁帝处理政务,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又有人寻了来,他只得告了一声罪,便自去忙了。
宫里的花匠自是了得,这个时节了,东宫里的菊花仍开得灿耀。安嫤便带了明漪到垂了纱帘的亭台之中,亭台之中,早有宫人先行布置过了,石桌上摆着各色瓜果点心,石凳上也铺了软垫。安嫤与明漪二人分主次坐下,司棋上来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便退到了一旁,束手而立。
明漪捧起那只茶杯,却并没有喝,倒好似只是借着那茶水暖手一般。
安嫤一边瞄着她,一边轻啜了一口茶,却不知是不是被烫到,呛咳了两声,司棋赶忙上前来,她却是摆了摆手,表示无碍。缓了片刻,她抬起眼看向明漪,眼角略有些发红,“你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好。”那些曲折的、酸甜苦辣兼而有之的,波澜壮阔的经历,明漪没有提半个字,只是一个简短而铿锵的“好”字。
安嫤点了点头,神色却是一黯,“人生在世能得一个好字,便是最难得了。”言罢,又是沉默了下来。两人各自捧着一只茶杯,间或啜上一口,目光落在亭外花团锦簇的各色菊花上,好似在专心致志地赏花,可那尴尬而窒人的沉默却让身处其中的人浑身都不安闲起来。
就在这时,骤然听得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由远及近传来,垂目坐着的安嫤恍若被按下机括一般,骤然从石凳上弹起,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急忙朝着亭外走去。不远处,一串人鱼贯而来,几个宫娥簇拥着抱着襁褓的乳娘疾步而来,到得近前匆匆行了礼便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哭,这奶也喂了,尿布也换了,摸着也不烫手,可就是哭,怎么哄也不肯歇.”乳娘白嘴白脸地疾声道。
安嫤已是在她说话时,连忙将襁褓接了过去,抱在怀中轻轻拍抚,说来也奇怪,原本啼哭不止的婴儿到了她怀中竟是渐渐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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