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还在犹豫,我娘却厉声说:“不许去!”
这时,上面的土匪又说:
“别磨蹭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待会儿他们来了,好东西可就没咱俩的份了。”
“那你先过去啊!”
……
原来只来了两个土匪!
我一用力分开娘的手,拉着兴儿就沿着台阶上爬。
边爬边说:“娘您放心好了,他们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没胆量的,没什么好怕的!”
娘还在不住低喊着,让我下来,而我和兴儿已经爬出了地窖。
恰好我已卸妆解发,胡乱将头发往脸上一披,就能装神弄鬼。
兴儿挨着我,紧张得直喘气,我生怕他还没爬到棺材旁边就露了馅。
念头一转,我张口唱道:“则下得望乡台如梦俏魂灵,夜荧荧、墓门人静……”
这是《还魂梦》的二十七出。魂游。
而这句戏词,又是魂旦唱鬼声,声音一出,连我自个儿都觉得瘆得慌。
风吹得地上的纸钱乱飞,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道士诵经时焚烧的香火气。
家里来了土匪,那些守灵的仆役不知跑哪里去了,整个院子里冷清清的,就剩下我鬼里鬼气的声音了。
“鬼啊——”那胆小的土匪扯着嗓子喊了声,咚咚跑了。
剩下个胆大的,握着大刀也连连后退,又不舍得离开。
眼看爬到林瑟的棺材旁了,我在兴儿胳膊上拧了把,示意他去推棺材盖。
兴儿已经六神无主了,我让他推,他就上去推。
然后我就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晚,我不仅吓走了这两个打算撬棺材的土匪,其他土匪听闻也急匆匆跑了。
我爹从西院赶过来时,这场劫难已经过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我娘在众人面前冲我爹发脾气。
“要不是卷云胆子大,林瑟的棺材都让贼人撬了!亏你还是一家之主,成天就知道喝那狐狸精的迷魂汤,灌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清醒清醒吧!里里外外,都是我在操持着,家里进了贼,老爷竟都不在,我们娘儿俩豁出去命做什么?干脆你休了我,扶西院那个上来吧!”
我不禁对我娘刮目相看。想不到,娘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县里流匪四起,治安越来越差。
土匪抢劫百姓,已经不是首例了。
那晚,我们家,死了三个守门的小厮,一个仆妇。银票、摆件、珠宝首饰、地契丢了大半。
于是,第二天我爹就下了决心,举家去杭州祖宅避难。
两日后便启程。
出发前,我让兴儿抽空去了趟医馆,看看那人伤好了没。
兴儿回来说,大夫刚把他的命救回来,他就偷偷走掉了。
我听了,还挺失落的。
想着,外面那么乱,他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能去哪呢?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家去?
还有,他的短刀,我还没来得及还他呢。
不过,很快,我就将他抛诸脑后了。
因为我忙着收拾箱笼,准备去杭州。
我以前从没出过远门,也不觉得这是逃难,甚至暗暗期待。
一开始,我与娘坐一辆马车。
但我娘喜静爱犯困,我频频掀帘子会扰了她清净,于是主动要求单独坐一辆马车。
娘把兴儿叫过去,交代他说:“你跟着大小姐,不管发生什么,你就得护着她,大小姐有一点儿闪失,我让你娘治你!”
兴儿忙竖指发誓:“夫人放心,有我在,保准不让大小姐吃一点亏!受一点累!大小姐掉一根头发丝,我都替她收着!”说得一圈儿人都笑了起来。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娘,我一定不跟我娘分开。
我和贴身丫鬟小夏、小春,还有兴儿,在马车里赏景吃点心。
正嬉笑玩闹时,马嘶叫一声,突然发了疯地跑起来。
我们在马车里颠得昏天暗地,不知外面情形,只听见乱哄哄的吵嚷声,马沸人吵。
我们遇到了起义兵。
他们一刀斩断了拉我们马车的母马的腿。
兴儿抱着我滚下来。
小夏和小春坐在血污里惨叫,头戴黄头巾的起义兵举着明晃晃的大刀……
“跑!快跑!”
兴儿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但他一翻身就站起来了,抓着我的手就开始跑。
我们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一直到四周再听不到声音了,我们才头晕眼花地瘫坐在地上。
这之后,我就和家人走散了。
我们原路找回去,除了几匹死马,以及满地狼藉,林家上下数十口人,不知所踪。
不得已,我们徒步朝杭州的方向走。
没有银两,只能变卖我身上的首饰。
可惜为了避人耳目、财不外露,出门时,我打扮的极其素净,吃了几顿饭,住了几晚上客栈,我和兴儿就身无分文了。
一开始是饿,饿得走不了路,然后,兴儿将他的外衫卖了,唤了十几个大饼,我们俩舍不得吃,实在饿极了才咬一口。
好在,这时我们走到了扬州城。
兴儿马上就跟城里的乞儿混熟了,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要饭,每天都能有一口吃的。
这天,兴儿把我从破庙里叫出来,一直走到无人的小巷子里时,他才笑嘻嘻地让我闭上眼。
等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黄灿灿的烧鸡。
“你从哪儿弄的?”我惊喜道。
那段时光,实在是惨,惨得难以想象。
之前在家里我勉强能吃下一口的烧鸡,此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别提多诱人了。
兴儿说:“我娘给我衣裳里衬里缝了一张银票,一直没舍得花,今儿是大小姐生辰,我想着你好久没吃过肉了,就买了只烧鸡做礼,大小姐你别嫌弃,等咱们找到老爷夫人,我再给你补一份大礼。”
我的肚子咕咕叫,眼睛紧盯着烧鸡,吞着口水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了!话不多说,快吃,快吃!”
当我们俩吃得正香时,从巷口急步走来几个男人。
兴儿顿时慌了,推着我让我快跑。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让我别管赶紧跑。
他说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如果我跟着他,他跑不快。
我直觉不是这样的,但流浪在外的生活,让我们变得像是野外的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拼命地逃窜了。
兴儿看我跑出巷口,才一头钻进另一条巷子里。
那天,我找到天黑才找到兴儿,他被毒打了一顿,躺在污水里,就快要死了。
兴儿的眼睛肿得很高,只能挣开一条缝,他脸也肿着,嘴里淌着血水,见到我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我边哭边趴在他嘴边听,他在说:“你好好的,大小姐,你好好的。”
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却用力抓着我的手,等他松开手后,我手里多了一张银票。
我擦了擦眼泪,拿着银票就去找大夫。
那些,之前看来和善客气的大夫,看见我穿得破破烂烂的,连听我说完都不肯。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游医,他拿了我的银票,过来看了看兴儿,说兴儿伤了肺腑,治好得花一大笔银子,我这点儿银票,抓副药就没了。
我一听,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我和家人走散了,全赖兴儿坚持这么久,他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我坐在兴儿身边哭得昏天暗地,抹眼泪时,发现那游医还没有走,就坐在一旁抽烟袋。
他见我哭停了,说:“我给你出一个主意,昨天我见曹侍郎家的管家,在向人伢子买使唤丫鬟,曹家要求高,兴许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够人,你这个小姑娘长得怪好,要不去找找人伢子试试?换了银子,我给他抓药治,行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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