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鸟归林。
扑棱棱的展翅声沉重又急切,似是也不堪这夜深雾重。
我仰头朝茂密枝叶中望去,并没有找见这些鸟儿的踪影。
也是奇怪,这个时候,候鸟已经纷纷南飞了,宫墙上的碧空每天都有一群群的雁朝南飞过,而这里的鸟儿数目却丝毫不减,连燕子都不走。
又想到,这里各处养着奇珍异兽,从早到晚都有专门饲养太监投喂,精粮细食的,比许多百姓吃的都要好,难怪它们恋恋不走。
文锦站在我身旁,低声劝我:“姑娘,凉气上来了,天也黑了,咱们回去吧。”
头顶处,是一棵粗大的枫树树冠,如伞般遮住了墨青的天空,此时声无息抖落了几片红黄相间的枫叶。
我终于说:“回吧。”
转身时,身子因为久立有些僵硬站不住,人趔趄了下,幸亏文锦驾住了我,不然只怕要跌上一跤。
这时,不远处的林中突然传来踩裂枯枝的声响。
我和文锦都吓了一跳,皆朝那方向看去,不料却是一阵接一阵树叶被踩碎的动静。
我屏息喝道:“是谁在哪里?”
那隐在暮色里的人却没回话,只缓缓朝我们走来。
若是寻常宫人,听见问话一早应了,莫非是进了歹人或者是林里的什么兽?
文锦挺身站在我前面,伸臂护住了我,紧张地问道:“林姑娘在此,来者何人?”
言毕,一个清瘦高挺的身影已走了出来。
文锦将手里的灯高高挑起,这一照则罢,竟是梁献意。
看清来人后,文锦更是一惊,慌忙跪地道:“奴婢不知是圣驾,冒犯了天颜,请皇上责罚。”
梁献意一言不发,径直走近,接过了文锦手里的羊角灯,淡淡道:“朕与林姑娘赏月,你退下。”
文锦愣了一下,还是低首毕恭毕敬应了声“是”,起身悄声退下。
灯低低离地半尺的距离,除了梁献意自己的明黄龙袍衣角,周遭事物还是隐在夜幕里。
我觉得他今日十分不寻常。
虽看不清他的面目,还是能察觉他心情不快,且他回来的也比平日里早。
不禁想到昨夜曹英珊乔装成小太监出宫,莫非被他察觉了?
只是这样一想,忙道:“这会儿哪有月亮,还有一会儿才能升起来。”
梁献意并不答话,扬手将灯提到我脸前。
那暖黄色光线从薄薄罩里透出来,宛如晶莹剔透的琉璃,隔着这一团子亮光,梁献意眉宇间藏着无尽寂寥与凛冽。
他亦直直望着我,只是那目光却是虚的,像是穿透了我,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心里惊惑不安。
他却突兀开口,道:“反正你喜欢这枫叶林子,便等上一会儿又何妨。”
我未料到他会说此话,有些微异,道:“就是再喜欢,天黑了也什么都瞧不见了,而且我也站累了。”
梁献意又沉默良久,忽然嘴角微扬:“果真是喜欢,这是站了多久?”
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他宽大的衣袂飘飘如举。
风拂在我脸上,亦吹得我的大袖披风张扬蝶飞,而身边漆黑一团,只有我与他之间的一点儿亮光,我忽然觉得恍惚,仿佛是在土默特部那顶毡房里,他手里拢着萤火虫,是那样明快愉悦。
不似现在,他虽笑着,眼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意。
于是我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柔和:“我冷了,回吧,还有一件要紧事,我想和你说说。”
梁献意终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柔软又冰凉,一点点攥着我的手往他衣袖里拉,我半个身子便不得不靠向他怀中,熟悉的檀香气息随之袭来,我忽然觉得心酸,亦主动依偎过去,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他沉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要说何事?”
我踌躇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道:“曹君磊病故了是不是?他……才刚刚二十五。”
我一咬牙,从他怀中起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涩声道:“他……并非病故是不是?”
他松开我的手,抬手用凉如寒铁的手指抚上我的脸,眼眸幽暗,光线下能看到他太阳穴旁的青色血管在突突地跳,我悚然一惊,已然明了,心中一片冰凉。
正待开口,他猛然扬手将手中的羊角灯重重掷落。
那羊角灯造工上乘,摔在厚厚落叶上只发出一声不大的清脆声音,但也划破了寂静的夜,惊的树上的鸟雀飞出了几只。
我惊魂未定,暗喘着气,胸膛里压的新旧恼怒再按捺不住,仿佛一团热血直冲脑门,生怕自己一张口会口不择言。
终于按捺住了,方说:“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赐死他,他于你有开国之功,乃贞良死节之臣,又是你的挚友,纵有不对,罪不至死……”
“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他突然捏住我下巴,迫使我仰起头来,他的眼中掠过一瞬痛楚,随之语气变得森寒,“竟叫你如此待朕!你在这枫叶林里伤怀了多久?你质问朕,是为大义,还是为私情?”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想我和曹君磊,心中惊疑不定,却猛然想起从前在曹宅时,曾与曹君磊在枫叶林中见过一回。
而我白天来这里,亦是觉得这里与曹宅那林子相像。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梁献意的目光倏然寒彻如冰,从衣襟里取出一张宣纸来,在我眼前展开后,冷冷缓声道:“红叶青裙,好一副美人秋景图。”
我只看了一眼那画,倒立刻镇定下来,说:“皇上从哪里得到这幅画?”
他不防我这样平静,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但摇头轻嗤一声:“你想要?除了这画,还有别的,你想不想要?他书房里还珍藏着你临摹的字帖。”
他眼底冽凛一闪:“是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写出与另一个人一模一样的字!你是昨日得知他走的吧?难怪大节日里那么早睡,你为了他,竟连朕不愿意见了。”
他一抬手,撂过来一个物件儿,我猝不及防忙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看了两眼,才想起这是先前我给曹君磊做的香囊。
那上面的刺绣纹路细腻,还栩栩如生。
正低头看着,梁献意的盘龙明黄衣袖出现在眼前,手上一紧,已被他一把夺过,狠狠掷在了地上,道:“朕常见曹君磊用这个香囊嗅闻,说是提神醒脑,原来竟出自你之手,他早知你乃朕的女人,还不弃之毁之,还敢堂而皇之戴在身上,居心何在?你们两个,竟如此欺瞒于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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