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书,怔怔看着案上雕刻的牡丹图案,默默想道:
“文锦哪里知道是因为什么?对曹君磊,梁献意总归是亏欠的,难道他就不能吐露丝毫愧意么?还是,他根本就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了江山社稷,连亲情都可以舍弃,更遑论好友之情?”
他踩着无数人的尸首,才登上的宝座,不会容许任何威胁的存在,因为稍有心软不慎,应宣宗便是下场。
而他,就是应宣宗心软之患。
寝殿里门窗严丝合缝,并无风钻进来,但到底是深秋了,凉意从脚底一点点爬遍全身,我连牙齿都在暗暗打战。
如今想来,当初应宣宗只将他逐放边疆,已是心慈手软,明明疑心他,依旧以亲王规格相待。
虽派汤寿监视,但并未限制他自由,这才一步步养虎为患。
做皇帝,不比旁的,须要心冷血硬,他做的很好。
瑾王犯上作乱,逼宫于太和殿,应宣宗自戕,他携常将军匡扶正义,剿杀反贼,在太和殿里,不等瑾王说完一句话,即下令将瑾王以弑君谋逆罪斩立决。
那是他的皇兄,却被一剑斩掉头颅,与应宣宗齐倒在九五之尊的宝座之前。
唯有他成了最后的赢家。
成王败寇,他为君王。
因那日有太多变故和杀戮,我总不愿去回想,竟忘了他为了那个宝座,什么都可以放弃。
元仕虽年幼,僖太后及徐睿仝一党气数已尽,但到底还有许多“立遗派”。
就算梁献意清楚曹君磊照佛元仕是于心不忍,并非要与他相背,可是,以曹君磊及曹老爷在朝中的威望,此举无异与梁献意对抗。
皇权不容挑战。梁献意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将昔日挚友置于非生即死的境地。
意料之中,君磊兄选了那杯毒酒。
梁献意必伤心透顶,亦失望透顶。
我忽然不寒而栗,曹君磊反护元仕,梁献意是非杀他不可的。
当年,应宣宗伪造遗诏,派人暗杀梁献意,逼柳太妃自缢为先皇殉葬,梁献意实是恨极了他那位皇兄。
就算梁献意不为皇位,也是要报仇的。
所以,他心里定是早想要斩草除根,杀了元仕。
他不过是将元仕贬为庶民,圈禁了起来,就引起这些不平之论,若不平之,如何荡平所有威胁?
曹君磊一死,韩国公白兆阳,列侯秦善亨,御史大夫纪仲等朝臣皆遭清算,前后诛杀一万余人,这才断了应宣宗残留下的所有根基。
他是皇帝,是杀伐果断、英明睿智的君王,此举,无可厚非。
可他为何偏偏是皇帝?
从前,总觉得他被君王压制,活得小心翼翼,一招不甚就有性命之忧。
我常常盼他何时有出头之日,就连得知他费尽心机登上皇位,亦觉得他不过是无奈之举,是迫不得已,还想着他位及九五之尊,往后再无人寻他不自在了。
哪里会料到他仍被皇位禁锢,且会长长久久囚在了那里。
少时,我爹为教我知书达理,请了一个教书先生教我念书,所学左不过之乎者也,毫无新意,但我仍记得那句,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若为了皇位,失了为人之道,还有何意义?
君子世无双,君磊兄才是翩翩如玉、举世无双的公子。
他不是,他是君。
非君子。
书案上的书无声铺开,原本它们都是我的心头好,此时看来却极触目,仿若那是不合时宜的梦境。
便吩咐文锦重又收拾了起来,将棋盘移过来,慢慢独自博弈。
秋日天短,屋里光线渐渐暗下来。
文锦掌上了灯,案上的烛台因离我近,将我的身影映到一侧的墙壁上。
我望着发髻上突出的一支珠钗影子,浑圆的珍珠被放大许多,我伸手取了下来,桂圆大的一颗珍珠,在暖黄色的光线下流光溢彩。
恍然发觉,就算有再多现实牵扯,就算心中有再多怨怼,就算如梦境,我也是深陷其中。
我一点儿不愿跟梁献意置气,跟他置气,我寝食都不安。
梁献意三日没来,我借喝醉酒兴师问罪,实是我想他了,念他了,所以我一冲动就去找了他。
但出发前,我还专门戴了这支珠簪,结果却是我眼睁睁看他抱着酷似林瑟的女人走了。
他或许根本没有瞧见这支簪子。
他满心还在疑心我,疑心我喝酒是为了祭拜曹君磊。
脑子里像是万千结乱作一团,哪一样都理不出头绪。
我轻抚着珠簪,那微凉的触感像是一点点渗进了心里,我也渐渐镇静下来,想着: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早晚我俩会重归于好,眼下倒是那个宁嫔很是可疑,她怎么与林瑟长得那么相像?但她的言谈举止又分明不是林瑟,还有她的眼睛,竟然是蓝色,她到底是谁?我如何也要查清楚了。
文锦道:“这颗珠子真是好,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浑圆的珍珠。”
其实,这支珠钗可贵之处,并不在这珠子上,而是这是梁献意亲手所制。
我没有言语,放下了珠钗,仍旧下棋。
过了一会儿,我才轻声问文锦:“你可知道什么有关宁嫔的消息?”其实我最厌背后打听别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
文锦说:“宁嫔娘娘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是会识文断字吧,咱们皇上说起来,总是待姑娘这样有才情的女子高看一眼,所以她比和妃更得皇上看重,别的倒也没什么,不过奴婢今日见姑娘对宁嫔很是奇怪,像是早认识似的。”
我放下一枚黑子,淡淡说:“她长得似我认识的一个故人,但她有罗刹国血统,你没瞧见她眼睛与咱们不一样么?”
“谁说不是呢,只是奴婢瞧着她与姑娘还有些相似呢,大约是天下美人都差不多好看吧。”
我心中一紧,暗道:“此事非查的水落石出不可了。”便语气随意道:“我想锈一个帕子,没想好花样,明儿请我家里的姨娘过来一趟吧,她甚是手巧。”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也不觉得困,正午时分,薛姨娘总算来了。
屏退众人后,我与薛姨娘说了会儿闲话家常,她忍不住恭声笑问:“贵人可有什么嘱咐?”
我凝望着薛姨娘,她今日精心装扮过,十年如一日似的美丽,可仔细看,她也见了老态,眼角细纹明显,神态卑微拘谨。
我不由心中感怀,声音也放缓了,道:“薛姨娘,可还记得瑟瑟身上有什么胎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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