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此时正乱作一团。
不过一刻之间,原本是恩赏韦相国的宴会,成了韦氏权柄崩塌的起点。
内侍把韦南絮拖拽到大殿正中丢下,韦彰德不似上一回般公正严明恳求夷灭族人,他心急火燎地跟着韦南絮跪下,叩头道:“此事尚未查明,还请太后殿下息怒。”
“自然要查明!”雷霆之怒落下,太后大声道,“就把你们打入天牢,余下的,哀家慢慢查!”
除了愤怒,她脸上泪流不止。
太后抬手指着韦氏父女,声音颤抖悲伤:“哀家就说长安君虽然顽劣,但不至于谋逆。原来是你们,是你们!先下毒惑他心智,再用郎中令军的箭吓破了他的胆子,把他逼得退无可退,只能孤注一掷!”
荷包和箭,只要用心查,她不信查不出端倪。
眼见太后毫不留情,韦彰德只好哭求赵政。
“陛下,就请您念在老臣尽心辅佐两朝国君的情面上,容老臣查出事情原委,禀明太后吧。”
同样的一件事,他来查,跟太后来查,自然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赵政恍若未闻。
虽然有凭几遮挡,但只要细心看,殿内众人就会发现他一只手锁住了王后的手,而另一只手臂却伸开,把王后整个人揽入怀中。
原本整齐的衣领有些凌乱,露出了他刀刻般的锁骨。
在这种隆重的场合,又是谈及韦氏重罪的时刻,但雍国国君赵政,却拥住了他新婚的妻子。
韩国国君韩安的眼都要直了。
相比大雍相国倒霉,他更喜欢看雍国国君荒淫。
今日好戏连台,韩安忍不住擦了好几次眼睛。
然而赵政不关心别的事,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御医刚刚说过的话。
——用量少则如同迷情之药,用量多则让人失魂落魄心神俱乱。
迷情药,让人寡廉鲜耻被欲望控制,可不就是姜禾此时的情态吗?
该死!
赵政行止有度,从不曾如此失态。
“陛下!?”韦相国和太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韦彰德是哀求,太后是疑惑。
赵政已经勉强站起身。
因为用力,残留的毒药在体内激荡穿梭,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住,每一节骨骼都像被钢钉穿过,每一块肌肉都像被铁梳划过。
赵政也并未掩饰他的痛苦。
他起身,揽住姜禾的手臂把姜禾也带起来,像是在控制一个精美的木偶,小心翼翼又干净果断。
他们相依在一起,赵政环着姜禾的肩膀,姜禾低头勉力站着,从外表看,似乎是姜禾正用尽力气支撑着赵政的身体。
其实是赵政的手臂竭力拉起了姜禾,用身体挟制着,把她控制在怀中。
“禀告母后,”赵政道,“儿臣身体有恙,需要回去休息了。”
赵政中毒的事原本被宫廷瞒得很紧。
一国之君的身体状况若被人揣测,则容易失去了震慑。
但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
若七国间疯传雍国王后中了情毒之事,恐怕这个女人脸皮再厚,也会很烦恼。
更何况……她有喜欢的人。
眼见赵政如此,太后眼中怒意稍减,露出些关切道:“快让内侍扶你回去。”
然而赵政摇头拒绝。
他从不让别人近身,除了御医,和这位王后。
不过齐国质子姜贲显然不知道赵政的习惯,他立刻丢下手中的烤肉,上前扶住赵政。
然后姜贲很快发现,赵政的身体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他在死命拽着摇摇欲坠的姜禾。
随机应变的姜贲立刻转到姜禾那边去,口中道:“姐姐,还是我来扶着陛下。”
姜禾自然并未松开赵政,她的一只手甚至攥紧赵政腰间的革带。
姜贲便好似有些呆傻一般扶住姜禾,让赵政终于能够迈开脚步。
他们三人离去,只留下意犹未尽的韩国国君道:“陛下稍等,孤还未进献良策呢!那可是利国安民的良策啊……”
一连两次没有送出良策,韩国国君不免灰心丧气。
赵政并未理会他。
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他的王后要不要紧。
止阳宫中,刚刚进入寝殿,赵政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太痛了,不仅仅是痛,还似被烧灼般难熬。
似乎有蘸满蜡油的尖刺捅入了他的耳膜,每一下,都要把他的魂魄击穿。
姜贲胖乎乎的身体倒是有力,好在他架起姜禾,也稳住了赵政的身子。
“陛下,陛下,”眼见距离床榻只隔着一座屏风,姜贲急急道,“请陛下松手,本公子把姐姐抱到床上去。”
赵政停步看向姜贲。
姜贲襟怀坦白道:“左右我是她的弟弟,陛下尽可放心。”
赵政唇角一点冷笑,嗤声道:“你是她的……弟弟吗?”
姜贲咧咧嘴,哆哆嗦嗦回答道:“是……的吧?”
我是谁,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吗?
赵政抬手把姜贲挥开,俯身把姜禾打横抱起,忍痛走到床边,把姜禾放下。
屏风外的姜贲忍不住问:“姐姐这是怎么了?本公子还能做些什么?”
赵政喘着气背靠床榻坐在地上,声音森冷打发他道:“滚出去等着。”
姜贲不敢再问,窸窸窣窣退下关上了殿门。
他把跟随赵政回来的内侍女婢挡在门外,笑嘻嘻吩咐他们道:“滚出去等着。”
没人理睬姜贲的话,但也无人敢上前打扰。
“赵政……”
床榻上,姜禾出声道。
“孤在。”
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皆是对韦氏一族的恨意,和对姜禾的恼怒。
怎么能够这么不小心呢?
即便查不出香料的事,赵政也已经查清了郎中令军箭矢的来处。其中盗窃周转的路径一清二楚,即便韦彰德不认,也足够拿他下狱。
偏偏是姜禾,看出了赵蛟形销骨立似乎中毒,以身试毒闻了那香。
还是他大意了。
才害她如此。
床榻上的姜禾已经起身,她似乎夜游的魂灵,满脸通红衣衫不整,向赵政摸过来。
迷醉中的她多了女子成熟的丰腴,诱人而不自知。
她的手很烫,摸到赵政的头发,再顺着他的脖颈,探入胸口。
“姜禾!”赵政厉声制止她,抽出腰间革带,拴上姜禾的手臂。
他的动作很快,三两下便把姜禾拴在床栏上,而他自己远远地挪走,挪到姜禾无论如何挣扎,也够不到他的地方。
寻不到赵政,姜禾躁乱又痛苦。
她翻过床栏掉下来,摔在地上,被捆绑的手臂勒出了红痕,却浑然不知疼痛。
“好饿……”
她喃喃道。
饿得想吃人吗?
赵政无奈地看着她,伸手碰到她的裙角,安抚道:“再忍忍,这种毒,我也中过,也就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他遇到过很多疯女人,其中有两位让他中过这样的毒。
第一次他跳入冰水勉强清醒,第二次是夏日,他干脆杀了那个下毒的人。
姜禾的神识介于清醒和迷乱之间,时而露出娇态,时而蜷缩身体咬住手指。
她咬得很用力,片刻的疼痛和血液的腥咸能让她清醒一些,减少眩晕和燥热。
“不要咬,要断了。”耳边听到赵政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只有跟她在一起时,才有些温暖,有些担忧。
然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唇舌,逼迫姜禾张口咬住。
那东西光滑结实,外面有些凉,咬破后便是温热和腥咸。
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出,姜禾忍不住吸吮了一大口。
她不再是那个擅长烹饪美味的女子,她如今是一只蜷缩在赵政怀中的小兽,茹毛饮血,把一国之君生吞活剥。
韩国国君韩安回到使馆时,那里正有人在静静等待。
龙章凤姿的少年一袭白衣玉树临风,腰间悬挂着一枚三棱箭头。
韩安在殿门口微微驻足,心中忍不住叹息。
魏忌这样的人,似乎根本不需要华丽的装扮。因为无论多么贵重的布料和饰物,都无法衬托他周身朗月入怀般的雍容气息。
反而是这么天质自然地站着,就让人生出想要臣服的畏惧。
亏得自己还是一国之君。
想到此处,韩安乐呵呵地上前打招呼:“魏公子的眼疾痊愈,孤当赠美酒以贺。”
魏忌浅浅一笑,眉中的红痣更加明亮,开门见山道:“听说雍国国君今日宴请陛下,不知如何?”
韩安摇了摇头,撇嘴道:“别提了!公子的计策没有送出去,反而让孤连番看了三台大戏!”
三台大戏吗?
魏忌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不知陛下可愿详谈。”
“来来来,聊一聊!”
说一说别人家的丑事,自然是一件开心事。
韩安立刻下令摆酒,而魏忌也施施然跪坐下来。
韩安从姜贲被雍国王后甩了一耳光,讲到王后辨毒,韦相国完蛋,再说到赵政身体有恙,被王后扶着离开。
魏忌手中的酒盏分毫未动。
他神情含笑,心却揪了起来。
赵政身体有恙?
不,是小禾中毒了。
魏忌站起身,在韩安疑惑的神情中匆匆拜别。
怎么办?
我要进宫去。
进宫去,去看看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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