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轮马车里的空间有些逼仄。
姜禾紧贴后厢跪坐,长长的裙裾在身前铺开,交领一丝不苟地护着脖颈,锁骨就在这包裹中若隐若现。
赵政就坐在她对面靠近外面的位置。
趁着宗郡买茶的工夫,他施施然掀开车帘迈进来,似乎这里是雍国王宫,而不是人人欲除他而后快的魏国。
或许是因为连日赶路,赵政的神情有些疲倦,可眼中的光芒却炙热明亮。
听姜禾警告说魏忌已经知道他来,赵政泰然自若地笑了。
“他敢动孤,必死无疑。”
姜禾神情微滞,抿唇看着他,冷哼道:“你倒是很清楚。”
赵政露出几分激赏,那一双城府极深的眼睛中波光涌动。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跪坐,专心致志打量眼前的女子。
二十日未见,姜禾比九嵕山分别时更瘦了些。然而没心肝的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她眼中光芒融熠,周身生机勃勃,犹如疯长在田野里的禾苗。
这便放心了,又突然有些失落。
明火执仗把她看了个遍,赵政才回答姜禾道:“这还要感谢安国公主。”
姜禾别过头,看钻入车厢的风掀起车帘,外面已有些昏暗。
赵政缓缓道:“你送出去那么多密卷,令魏国朝不保夕。魏忌尽可以把孤囚禁杀死,恐怕换来的是更快的灭国。”
车厢中一瞬间暗下来,风吹着赵政的头发,遮挡了姜禾看向外面的视线。
她的手指轻轻攥住衣襟,眉心蹙起,默认了赵政的话。
姜禾如今做的事,的确已经把魏国置于险境。
但她只是跟魏王有仇,却不是想要魏国灭国。
那是魏忌的母国,是他从少年时便守护的家园。
姜禾将会带着父亲一起生活,若要她选择在哪里留下,是洛阳,是他的身边。
若有谁能扫除六合,姜禾希望那人是魏忌。
赵政见姜禾若有所思眉心紧皱,忍不住开口道:“魏王威逼一个姜安卿,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姜禾,你果然不能惹。”
“你在幸灾乐祸吗?”
不知道为什么,姜禾觉得他们之间不似先前那样从容随意。而她看着赵政的面容,也比先前更容易恼火。
“觉得魏国要完了,所以不怕死地跑来看笑话?”她又问,而且试着伸了伸胳膊,寻思胳膊的长度和他二人之间的距离,能不能伸手把赵政从马车上推下去。
她讨厌他说话只说一半,讨厌他每一句话都有两层意思。
这个人没有学过好好说话,所以烦人得很。
然而她只是刚刚打开手臂,赵政就抬手捉住了她的衣袖。
“兵法,为何没有孤的?”他看着她问,声音不大,却蛮横无理。
见面的寒暄到此为止,赵政表明了真实意图。
人人趋之若鹜的兵家密卷,他也想要。
“因你在修渠,”虽然心中不快,姜禾还是坦白道,“如今可调用兵马不多,帮不到我。”
“好,”赵政并未失望,他眼中泛起点点笑意,把姜禾再拉近一点,了然道,“这件事便罢了,但雍国急需粮草,你收来的这些,孤要了。”
为了筹备战事和提防天灾,一国的粮草是严禁外运的。
百姓可以吃不完贱卖给官府,也可以自己偷偷卖进黑市。但若运走,却是千难万险。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
魏忌帮姜禾掩盖了收粮的事,赵政若想把粮草带走,比往年容易许多。
姜禾摇了摇头,顺便抽走了自己的衣袖。
她板着脸,神情漠然。
“若陛下日夜兼程而来,是为买粮,本宫要让陛下失望了。”
晃动的马车中,姜禾抬手取下一根蜡烛,用火折子点亮,安放在烛台上。
烛光摇曳,在车厢的细纱帐上投下她曼妙的身影。她的眉眼细致好看,五官组合在一起,像一幅惊心动魄的画作。
可她的神情和动作,却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
赵政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尽,忽然想到了那件或许不可能的事。
“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让魏国灭亡?”他问道。
“不为。”姜禾看着他道,“你忘了我同魏忌的情意吗?”
“纵使他的兄长把你的父亲那般折磨,你也要顾念与他的情意?”赵政冷声道。
姜禾摇头笑道:“他的兄长,关他什么事?”
“你!”
赵政有些憋闷地厉喝出声,却又压制自己的怒火。他收拳端坐,想了想,终于苦笑。
“原来你是这样的。”
“我一直是这样的。”姜禾抿唇道。
光影流动下她的模样是那么动人,动人却又气人。
知道她心中只有魏忌,所以履行承诺放开她,让她离开雍国。
见魏忌连她的父亲都护不住,以为她会生气伤心,所以心中燃起了那一点点希望。
希望她是个干脆果决的人,不容别人辜负的人,甚至是……水性杨花的人。
可她偏不。
她把最大的底牌抛出,让天下人都得到了兵家密卷,却不是为了灭亡魏国,只是救出父亲?
赵政忽然觉得姜禾蠢笨得让他恼怒。
“停车!”他目光看着姜禾,却说给车夫听。
车外的宗郡立刻控缰停车,赵政却没有动。
不该是这样的。
他来的路上原本有许多话想跟她说。
他想要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他想要她,占有她,得到她,让她从自己这里,感觉到愉悦。
又或者,只是看她坐在自己对面吃一餐饭,酒足饭饱后笑起来。她眼角眉梢飞扬,而自己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他还可以问她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姜贲已经放回去了,他信守了诺言。
她会笑得更开心,洁白的牙齿和清澈的眼睛一起闪亮。然后他趁机偷偷牵一牵她的衣袖,片刻温存,抵他寸寸相思。
但是都没有。
为何一见面他们就要吵架。
他是傲睨自若又深藏不露的人,却总是被这个女人气到抓狂。
“姜禾,”到最后,赵政终于叹息道,“小心。”
“赵政!”姜禾却叫住了他。
她倒没有愤怒,只是带着些索然和探究道:“你没有别的同我说吗?”
有很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政,”她又唤他的名字,俯身靠近一步道,“那一日你突然吻我,我还生着你的气。”
赵政眼中的烦闷和疼痛消失,露出迷惑的神情。
是的,那日在大雍皇宫,他亲了她。
他因为她见了魏忌而妒意丛生,情不自禁无法自持地,亲吻了她。自从那一日开始,他们便争吵和疏离。
她不再睡他的床,而他对她也粗暴无礼。
“你那样子,不对。”姜禾继续道,“你要同我道歉,这样我们之间,才能好好说话。”
是这样吗?
所以她后来对他的态度,都是他欠她一个道歉?
不,他不仅仅欠一个道歉,还欠一个表白。
赵政直起身子,他眼中有点点星光蔓延,像一条美丽的银河铺开。他敛去烦闷,重新获得希望,温声道:“姜禾,那一次是孤的错。可你或许还不知道,孤对你……”
一声响亮的马嘶打断了赵政的话,火把的光芒照进车厢。姜禾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有些惊讶道:“魏公子。”
马车停在一处官道,车后是严阵以待、乔装打扮成护卫的苏渝和他的郎中令军。
车前是一人一马,慢慢靠近的魏忌。
年轻的魏国公子端坐马上。
他身穿白衣,腰裹红绸,腰间悬挂着一枚三棱箭头。神情温雅,气度雍容。面前是郎中令军上弦的弩弓,他却神情自若地走近马车。
临危不惧,气定神闲。
听到姜禾的声音,魏忌眼中露出笑容,他手中轻举的火把向她倾斜,待看清姜禾的面容,松了口气。
“还好吗?”他问道。
姜禾含笑点头跳下马车,赵政也已经站在魏忌面前。
郎中令军立刻把他团团护住,赵政抬眼看着魏忌,并未作声,只是抬手到肩膀,解下一粒扣子。
“陛下安好。”
魏忌把火把交到宗郡手上,自顾自拉开胸前短绳,解下披风。
深秋的傍晚很凉,他的披风宽大柔软,展开又落下,裹住了姜禾娇小的身子。
“外面冷,”魏忌帮姜禾系好短绳,暖声道,“小禾莫要着凉。”
赵政解开披风的动作便凝滞在半空。
他的披风不是用短绳系起来,而是并排的三粒盘扣,规整严谨。
而宗郡神情复杂地别过头。
这个,也要抢吗?
那你们今日,如何抢妻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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