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回来,到底是得益于谁,姜贲在回归母国的路上想过很久。
表面上看,似乎是雍国国君驱逐了王后,着他返回齐国择人奉上。
可事实上,齐国和雍国的联姻已经毁掉,就算还要娶齐国女子,使团回去便罢了,不该把他放回来。
所以,其实赵政只是在履行对姜禾的承诺。
所以,能让他回来的,是姜禾。
姜贲想清楚了这个,就知道事情该如何应对。
“父王,”他把婚书卷起来,正色道,“既然如此,请把安国公主的年庚告诉儿臣。儿臣来写,儿臣来送。”
姜贲拍着胸脯道:“魏忌同儿臣这般大时,已经开始招揽门客。儿臣在雍国为质三年,刚刚回来,总要做些事,才不枉费父王的担忧和教导。”
这才像个样子。
怎么能一回来便处处维护那个代替自己姐姐出嫁的假公主呢?
说起这个,虽然刺杀女儿姜玉衡的长安君已经被诛,但齐国国君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掌上明珠都被你们弄死了,还议什么亲?
若不是他们把姜贲放回来了,齐国非要跟那赵政翻脸不可。
雍人狡诈不可信,不如就把姜禾嫁去魏国,对齐国才最为有利。
至于兵法,她敢不给吗?
想到此处,齐国国君道:“贲儿若不怕辛苦,这件事便由你来办吧。需要带什么人,尽管去请相国安排。贲儿便宜行事,不必事事求旨。”
姜贲高兴地拍着自己的肚腩,大声道:“父王放心!事关重大,儿臣一定好好办!”
来接头的是魏国的治粟内史。
治粟内史管辖农田水利,也负责给军队调运粮草。
前些日子他们已经试探过,凑出粮草买卖了一次,赚得金饼十斤。
而魏国宰相的俸禄,一年也不过五斤金饼。
起先内史官担心有诈,怎么城内高价收粮,城外竟有人在卖呢?后来买回来看,发现城外的粮草里掺了不少草籽碎梗,以次充好严重。
而城内收粮的则要求严苛。
看来城外的那些粮草不能达标,只收城内的。
内史官这才放心。
他们的粮草是用来赈灾或者送上战场的,他们自己又不吃,掺杂草籽碎梗也无所谓。
能把好粮换次粮,趁机大赚一笔,内史官觉得很划算。
为了上下一心不被人查处,内史官打点出去不少银子。最后甚至得到宰相的允许,打开了魏国京都洛阳城最大的粮仓。
足足七千车粮。
来收粮的是一个跛脚男人。
他把一车金饼交付,又转身抬了抬手。
夜色的掩护下,身后数百人蜂拥而入,不过一个时辰,便搬光了粮仓。
内史官看着一车金饼,激动万分忍不住双手哆嗦。
然而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他们立刻安排人护送着金饼,连夜拉出京都,跑去城外卖粮的库房。
这库房幽静难寻,好在他们已经来过一次,偷偷摸摸停在朱漆大门前,叩响了铜环。
“开门,来买粮。”
里面静悄悄的,连一声狗叫都没有。
“怎么回事?”内史官咽了一口吐沫,觉得口干舌燥。
是不是太晚了,人家休息了?
或者是有什么猫腻?
那种匪夷所思的可能令内史官膝盖发软头冒冷汗。
“砸开!”他当机立断道。
几个汉子上前只砸了两下,大门便轰然而倒。烟尘四起中,他们看到原本堆满粮食的库房干干净净。
“吱吱”几声,有受惊的老鼠跳起,沿着墙角窜走。
“粮呢?”
内史官瞠目结舌。
粮草没了。
虽然一车的金饼足够买更多粮草,但金饼不能吃喝,若遇灾荒或者战事,如何是好?
事关重大,治粟内史不敢隐瞒,迅速把这件事报告给宰相大人。
魏国宰相张斋因为收了治粟内史五斤金饼,原本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再得些好处便罢。
可如今出了乱子,他神情沉沉坐在几案后,手指迅速搓弄着衣襟掩饰焦躁的情绪,许久后才道:“你中计了。”
张斋窄小的三角眼射出精光,声音森冷:“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奔着国库粮草而来。如今没了粮草,万一国君问起,你脑袋不保。”
治粟内史魂飞魄散跪坐下来。
如丧考妣般,他哭道:“大人!救小人性命!”
“你放心,”张斋低声道,“你有金饼,还怕买不到粮草吗?去街市上买,去百姓家强征,出洛阳城外搜刮,无论如何,粮库要填满!”
治粟内史得了这个主意,便应声告退而出。
买,征,抢,他方法使尽,可却收效甚微。
京都附近百姓家的粮草早已售卖,出洛阳城百里,竟也被买空了。而那个给他下套的跛脚男人,却遍寻不到。
“大人,”五日后,治粟内史面色憔悴地跑到宰相张斋面前跪下,“下官无能,买不到粮。”
张斋这次没有责骂下属。
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去畏罪自杀吧。”
治粟内史乍然听到这句话,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栗。
“大人,大人,下官再去买就是了。左右如今并无灾荒,也无战事!”
话音未落,便听到宰相府外通往王宫的官道上,此起彼伏的报讯声。
“报——”
“急报——”
“急报——”
吃不完的鸭梨,自然要摘下来保存。
宗郡的腿脚刚好,就为姜禾扶着梯子,在宅院里摘梨。
一个个黄澄澄的梨子被姜禾小心摘下,再放进箩筐中。很快,梨树下的箩筐里便满满当当。
这只是今日摘下的,其实自从粮食收完,姜禾就不再出门,闲暇时摘梨为乐了。
耳听宅外有急报声传来,她一身红衣站在梨树下,笑着对宗郡道:“来了。”
来了,消息从四面八方来,汇入魏国王宫,惊动那个坐在最高处的人。
那个人愚蠢诡诈,又凶狠残暴,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反应。
但是很显然,有的人消息比急报还快些。
魏王的男宠,被封为龙阳君的男人在晨光中冲进院落,拔剑对准姜禾。
“是不是你?”
他厉声问道。
雌雄难辨娇艳异常的眉眼因为愤怒有些扭曲,剑刃冰凉,贴向姜禾的衣襟。
宗郡倒吸一口凉气,去护姜禾。
然而姜禾却向前一步,阻止了宗郡,又看向龙阳君。
“请公子说清楚些,”姜禾道,“什么是我,又什么不是我。”
“赵国、韩国、楚国、燕国,他们如今在做什么,你知道吗?”龙阳君每吐出一个国名,都怒不可遏。
这些日子还以为姜禾认输服软在乖乖写兵法,他送了一斛又一斛的珍珠安抚。
没想到今日竟有消息,说魏国已被大军压境,且不止是一个国家的兵马?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龙阳君反复确认才肯相信。
什么东西能让各国如蝇虫逐腥纷至沓来?是兵法,是兵家密卷!
“原来是这个啊,”姜禾含笑看着龙阳君,眼中晨光流转,施施然道,“那公子还真不能伤到本宫,若不然,魏国顷刻分崩离析,三日之内,便至灭国!”
龙阳君手中宝剑颤动,最终猛然收回。
“本君这就去面见陛下。你不会以为,雕虫小技,就能毁掉我大魏百年基业吧?”
姜禾冷笑着把最后一颗梨放进箩筐,缓缓走回内室更换衣服。
毁掉你大魏的不是雕虫小技,而是昏君在朝。
正午过后,召见安国公主姜禾的诏书送进了宅院,与传召内侍一起到来的,还有公子魏忌。
“我怕他们对你不善。”
魏忌解释道。
他脸上点点愁容,却勉强对姜禾笑着。
“我还好。”姜禾点头接过诏书,抬脚步入马车。
来到洛阳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魏国国君魏圉。
魏王身穿黄色和墨色相间的元端朝服,站在群臣跪拜的大殿最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神情焦躁气愤。
朝臣们议论纷纷,都在讲为何事先并无任何风声,为何这几个国家会突然陈兵百万直指魏国。
一片乱哄哄中,内侍大声宣喝道:“安国公主觐见。”
魏王顿时向殿门口看去,大臣也自动分成两列侧目斜睨,在一片勉力压制的寂静中,姜禾一步步走来。
她身穿齐国公主的朝服。
东珠抹额,金凤簪在高髻上轻轻垂坠,白色的交领上绣着日升东海祥云图,紫色裙裾曳地,步履沉稳。
若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
双瞳剪水透着七窍玲珑,鼻翼挺拔宛如山影婆娑,红唇丰润好似原野烈焰,最让人赞叹的是那梨涡隐现的鹅蛋脸,虽含着笑意,却像带着千军万马的锐气。
令人不敢亵玩,不敢放肆,不敢觊觎。
美而不俗、蕙心纨质、从容大气,纵使齐国嫡公主到了,也不过如此。
可显然相比她的美貌,魏国国君更在乎的,是她的蛇蝎心肠。
“听说你送给各国密信,那么这些兵马,是你召来的吗?”
虽然难以置信,但魏国国王还是开口诘问道。
“是。”姜禾回答。
还没有弄清楚真相的大臣顿时哗然。
“我魏国对你以礼相待,你为何这么做?”魏王走下台阶,厉喝道。
“以礼相待?”姜禾神情含笑,笑得冰冷刻骨。
“那么请问本宫的生父,如今在何处?”
魏王脸上这才露出恍然的神情。
你的生父,你不是见过了吗?你为了救出生父,不是在写兵法,想要献给寡人吗?
怎么你竟然联合魏国的劲敌,做出如此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事呢?
但是当着朝臣的面询问这些,倒显得他这个国君屈服于姜禾的阴谋了。
魏王厉声道:“寡人问你,你是如何同他们说的?他们如何才肯退兵?”
姜禾向前走了一步。
走出魏忌小心翼翼的呵护。
她扬声道:“本宫要他们用一半兵马,迎下半部兵家密卷,或者杀入洛阳,把魏国分而食之。”
“你敢!”魏王猛然走了几步,因为恼羞成怒,他脚步杂乱,险些摔倒。
混乱中,龙阳君连忙上前扶住魏王的身子,转头对姜禾道:“是不是放了你的父亲,你就会把密卷送出去,以解魏国今日之危?”
姜禾像看着一个傻瓜般看向龙阳君。
仅仅放父亲出来,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写密卷写得她手疼,收粮卖粮累得宗郡腰都弯了,赵政跑来要讨便宜,还崴了宗郡的脚。
付出得太多了,得千百倍讨回来才行。
姜禾缓缓摇了摇头,抬起纤长的手臂指向魏王,开口道:“本宫要他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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