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早些时候,姜贲酒醉后醒来,踢掉另一只靴子,在厅内赤脚啃梨,过了一会儿,宗郡回来了。
“殿下呢?”他找了一圈,问姜贲道。
刚接到消息说雍国陛下来了洛阳,不知姜禾愿不愿意见。
“出去了,”姜贲指一指后门,“本公子问过,说带了两名护卫。”
他顺口就说出了那两个护卫的名字。
宗郡神情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心道这位齐国公子在雍国时,似乎不像如今这般机灵剔透。也不知是那时装作憨傻,还是突然长大开窍了。
不过他忙着去寻人,也来不及多加思量,便道:“这两个人是奴婢买的,忠实可靠,只要出门,必有消息传回来。奴婢这就去找寻殿下,宅子里若有访客,还望公子帮忙应酬。”
“放心,”姜贲扬了扬手,带飞一串梨汁,笑道,“家里有我,你快去寻姐姐。”
“都这样了,会有什么访客呢?”
姜贲撇嘴看看屋顶,再看看地面,怎么都觉得洛阳城这上好的房子看起来不太顺眼。
姐姐那么可怕,哦不,那么厉害的人,怎么能屈身于此呢?
他扬声唤侍女为他送来午饭,大快朵颐后,又睡了个午觉。
一直睡到天色变黑,院子里点起灯,室内室外明亮亮的,姜贲才伸了个懒腰起来。
清晨的醉意这会儿才消散完毕,他正准备去泡个热乎乎的澡,忽然便听到照壁前有人大声喧闹。
“姜禾!你给我出来!”
姜贲立刻抬脚出去看,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
魏国公主魏子佩站在院子里,天青色长裙娇俏地垂至脚踝,单手叉腰,指着里面破口大骂。
“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女人!亏得忌哥哥千里迢迢把你送回齐国,又百里之遥把你从雍国救回来。你不报恩情也便罢了,如今竟逼迫我王兄去死,竟勾结五国兵马灭我魏国!今日我魏子佩死便死了,若有一命苟活,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她说着便朝前厅走来,因为太快,飘扬的裙裾在身后碎成模糊的光影。
“本公子还醉着。”
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幕,姜贲眯眼掀开紫纱遮帘。
“不然怎么能看到这世上有人敢骂我姐姐?”
院子里的奴仆护卫都是魏国人,因知道魏子佩的身份,不敢上前阻拦。他们小声劝着:“殿下,殿下,请殿下留步。”
魏子佩果然“哎呀”一声停下,却不是被劝住,而是被一颗飞出来的鸭梨砸中额头。
秋梨熟透却仍然坚硬,魏子佩躲避不及,尖叫着捂住迅速红肿的伤口,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姜禾,你竟敢!”她疼得泪流满面,羞怒交加哭道。
可鸭梨仍旧居高临下掉下来,虽不是用力砸,但落在脊背上也疼得要命。
“开口直呼我姐姐名讳,该打;”姜贲抱着一筐梨出来,一颗颗丢在魏子佩身上,“私闯民宅口吐恶言,该打;不顾是非颠倒黑白,该打;”他索性把一整筐梨兜头倒在魏子佩身上,冷声道,“被打还不知道还手,更该打。”
魏子佩哪敢还手。
她疼得受不了,又乍然听到是男人的声音,睁眼见一双没有穿靴的脚踩在地上,姜贲胖乎乎的身子在她面前晃动,她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你是什么人?来人!把他打死!”
精心梳理的头发被打乱,魏子佩坐在一堆烂梨中间,哭得梨花带雨浑身发抖。
护卫仆从早就躲到可以装聋作哑的地方去,姜贲把手中最后一只啃了一口的梨丢在魏子佩身上,饶有兴致道:“不才,齐国公子姜贲,字贞吉。”
魏子佩怔住了。
她的确听说齐国公子姜贲带使团来访,却不知道这个人厚着脸皮住在了姜禾的宅院,更没想到刚一遇到,自己就被打了一顿。
魏子佩撑着地面起身,抹一把眼泪,委屈道:“你凭什么打我?”
“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敢喊我姐姐名字,我就打,你敢骂她,我就打。你知不知道她已经送出兵书粮草,解了魏国的危局;你知不知道你长兄也不必死,只用退位便罢了;你知不知道她的父亲生不如死,而你们魏国王室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让储君早几年继位而已。我姐姐吃了大亏,你如今知道了这些,若还敢在此处嚣张,我就奏请你们魏国的新王,娶你回齐国,天天打!”
魏子佩倒吸一口冷气退开几步,脸色红白一片,掩口道:“你说什么?”
“我说,”姜贲一堵墙般向她靠近,胜券在握道,“把你娶回齐国,天天打。”
魏子佩尖叫一声转身跑出去。
姜贲兀自在她身后喊:“魏子佩!你若再敢来,本公子一定把你娶回家,每天打你一百遍!”
魏子佩跑出照壁跳过门栏提起裙子滚进马车里,腿软心寒打着冷颤。
“快走,快走!”
她催促着车夫,觉得今日种种,无异于一场噩梦。
而姜贲仍旧没有回屋。
他气势未减,因为白日睡多了,此时又添恼怒,胸中窝着口气不吐不快,指着门口大喊道:“本公子今日就站在这里不走了,倒要看看魏国还有没有人懂得礼义廉耻!本公子守着,看谁敢来!看谁敢进!”
“让开。”
话音刚落,一男一女从照壁后走出来。玄青衣衫的赵政抬起头,不耐烦地看着姜贲。
姜贲瞠目结舌捂住嘴。
他的眼睛瞪得比魏子佩更大,嘴捂得也比魏子佩更紧。
或许是一瞬间忘记自己已经不是齐国质子,更忘记自己是在魏国,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口中道:“陛,陛——”
“这地上怎么回事?”一只胳膊挂在赵政肩膀上,一只胳膊垂着,眼睛看向地面的姜禾摆脱赵政,一步三摇晃地走过来,“我的梨。”
她捡起一颗,站直身子猛然跺脚:“我梨怎么跑地上了?梨也不乖!”
“姐,姐姐……”
扑面的酒气让姜贲耸鼻皱眉,他不知道应该先捡梨还是先扶姜禾。慌乱中,赵政已经上前把姜禾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我的梨,我的梨,我梨……”
姜禾的声音消失在屋门处,姜贲连忙跟进去,走了几步又停下。
“本公子!”他朝着屋内小心道,“就在院子里站着,站岗!”
喝醉的女人是不讲道理的。
她会指着灯笼说月亮,拉着小姑娘喊娘亲,一不留神没看住,就抱走了货郎的全部鞋垫。
鞋垫倒是不贵,但跟在姜禾和赵政身后的宗郡,怀里已经抱着糖人、手拍鼓还有一只现杀的母鸡。
没办法,姜禾指着不知谁家跑出来觅食的鸡要买,赵政就让他抓住杀掉。
刚杀完就有看杀鸡的一个人说那鸡是他家的,宗郡只好赔银子。
浑身上下挂着许多东西,难免会追不上。
所以当宗郡跑进宅子丢下鸡,丢下手拍鼓,丢下鞋垫,丢下一个姜禾随手一指买下的丫头,把糖人塞进嘴里,发现院子里站着姜贲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呢?”他问。
“进去睡了。”姜贲道。
宗郡大惊,试探着道:“那,赵公子呢?”
赵公子,对了,的确不能像他那样“陛——陛”地说不出口。
“赵公子,”姜贲指一指屋内,“也睡了。”
宗郡的神情就有些五味杂陈。
“那姜公子你不睡吗?”
“白日睡多了,”他低头把鸭梨拢了拢,决然道,“本公子今夜看门,免得哪个姓魏的再闯进来。”
喝醉的女人,果然比平时丑了一点。
赵政把姜禾放在床上,开口呼唤侍女。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因为院内姜贲打魏子佩的动静,侍女早就躲进了后院。
赵政不知道这桩事,也不方便出门去寻,索性帮姜禾把鞋靴脱掉,又解下她的外衣,给她盖上锦被。
头顶的发饰看起来也有些沉,他取下她的钗环,揭下她贴在眉心的花钿,为她把长发理得顺些,这才有时间细细看看她的面容。
乌黑的长发衬托得她一张脸白净异常,偏偏她脸颊又有一点红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唇瓣火红,微微张开一点,露出半颗瓷白的贝齿。
为质期间,他在六国见过不少美人,竟无一人如她般绝色。
或者也有比她漂亮些的,但比她好看者,不如她聪明;比她聪明的——没有。不,也没有比她好看的。
当然她虽然好看又聪明,也更气人。
赵政摇头挥开内心纷乱的思绪,便要起身去倒杯水。
喝醉的人,是会口渴的。
可他刚刚站起,却忽然觉得手臂微沉,姜禾牵住了他的手。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看着他,泪水突然涌出。
“阿爹,”她嗫嚅道,“女儿没用,对不起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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