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双手接过竹筷,却没有动;姜贲给自己斟酒,动作慢得似乎一年才能倒满;而龙阳君就那么真心实意地笑着,眼神却意味深长瞧着鲜香的蒸熊掌,直到姜禾放下筷子,才挑起眉心。
“看来安国公主对本君有很深的戒备啊。”
他唇角微扬,在梨树下笑得花枝乱颤。
“龙阳君,”姜禾也浅笑道,“本宫看你口中劝食,眼神却似在阻挡,故而不敢吃。”
龙阳君闻言笑容微凝,坐直了身子摇头道:“安国公主惊才绝艳,说出的话也深奥难懂。本君既然带来美食,怎么又阻挡呢?”
“或许是因为,”姜禾放下酒盏,与龙阳君相对而视道,“这食物,不是龙阳君府里的。”
即便没有毒,这一鼎充满残忍杀戮气息的野味,姜禾也难以下箸。
她不需要唤宗郡来试毒,因为龙阳君的眼角眉梢,都是在提醒她注意。他不是来请客吃饭,而是带来她敌人的消息,然后等着渔翁得利。
“此话怎讲?”龙阳君饶有兴致地问道。
姜禾把蒸熊掌推开,抿唇道:“龙阳君何等聪明的人,来到这里直奔主题请本宫享用美食,不就是在提醒,这东西有问题吗?”
按他二人眼下的关系,必然对对方提防戒备。即便要下毒,也得悄无声息以免引火上身。这般大张旗鼓带着食物过来,又急忙请姜禾来尝,已经跟提醒她有问题没有分别。
他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听闻姜禾这么说,龙阳君大笑出声。
“可笑芈负刍那个蠢货,还以为他可以指使本君下毒。”
出门打听几句,就知道他龙阳君对安国公主恨不得杀之后快。但他心中除了有仇恨,还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国家是何境地。
芈负刍看轻龙阳君了。
他不仅是宠臣,也是朝廷的使节,魏国的肱股。
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似懂非懂中,姜贲终于抓到一句听明白的,顿时扔了筷子和酒。
“你这假美人!竟然敢下毒?”
龙阳君虽是男人,长得却如女人一样美艳,又因原先的魏王宠幸,七国间有人取笑他时,都唤他是“假美人”。
龙阳君脸色通红,挥袖道:“你姐姐那么聪明,怎么你如此蠢笨?安国公主都已经看出来,本君只是带这些东西过来,下毒的不是本君,是那楚国芈氏。”
“可惜了这么好的熊掌!”姜贲丢下酒壶离席,翻折衣袖就准备出门干架。
“不准去!”
姜禾一句话阻挡了他的步伐。
不情愿又不得不听从地,姜贲嘟嘟囔囔地应着声,扭头端着熊掌跑了。
庭院内只剩下姜禾和龙阳君对坐。
“芈负刍并不蠢,”姜禾想了想道,“起码他知道,若齐魏结盟,对楚国来讲不是好事。”
龙阳君也沉沉点头。
他手中抚摸着宝剑的剑柄,看着稀疏的梨树树叶,叹了口气。
“陛下被赶到黄河以北的行宫,寂寞无奈生不如死时,本君有好几次,想杀了你。”
姜禾神情沉静看着他,并不觉得害怕。
“但本君也知道,若你真能嫁入魏国,对我魏国意味着什么。故而本君只能忍着,只能穿戴好朝服,去辅佐新君。”
即便那新君是陛下的儿子,对龙阳君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
姜禾真诚笑道:“所以本宫才说龙阳君乃国之栋梁。”
龙阳君苦笑着摇头,忽然长身而起。
他一手触摸梨树粗糙的树皮,一手指着树枝,问姜禾道:“你知道当年为何只有本君的这棵树活了吗?”
姜禾低头看一眼地面,眼中波光流动,缓缓道:“我注意到这个院子的土与别处不同。”
“是的。”龙阳君有些自负道,“本君为了种活这一棵齐国的树,派人千里迢迢,运回了齐国的土壤。所以如今本君为了留下一个齐国的人,也愿意摒弃前嫌,与公主你携手并进。陛下他戕害姜大人,固然是一件憾事。但如今魏国国君已换,太后又有意与你结亲,安国公主你,愿意嫁给魏忌为妻,助我魏国日新月异、扶摇直上吗?”
有初冬清爽的风在庭院中吹过,龙阳君的声音干净真挚,一字一句碰撞在姜禾的心上。
他头顶的墨玉冠闪动光芒,披肩碎发轻轻拂动,额头光洁眉眼明亮柔和,看起来真诚温柔。
姜禾想起赵政曾提醒她,龙阳君门客众多剑术高超,不能招惹。而龙阳君也的确在她初来魏国时便开口警告,更是同魏王一起胁迫恐吓她。
但到最后,他真心挽留,神情诚恳。
一时间,姜禾对龙阳君多了不少好感。
“嫁人的事另说,”她含笑道,“本宫早就答应魏忌,要留下来匡扶魏国社稷。龙阳君尽可放心。”
可你没有答应嫁给他。
你不嫁入魏国王室,即便魏忌信你,本君信你,太后也是不信的。
龙阳君嘴唇张了张,最终没有再问。
眼前的女子聪慧异常,这些事显然不需要他的提醒。
“这酒是本君亲酿,公主可尝一尝。”
一直等待在旁的宗郡立刻上前,为他们斟酒。举止从容倒满酒后,他先饮了一口验看。
龙阳君并不在意,笑着等他验完退下,才与姜禾碰杯而饮。
楚国芈负刍下榻的使馆中,没有等来姜禾暴病而亡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公子魏忌。
“魏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芈负刍笑呵呵拱手,让开一步。
然而魏忌没有进屋,他站在庭院中侧开身子,从随从手中端来一鼎蒸熊掌。
熊掌已经凉了。
魏忌把它丢在芈负刍面前。
“吃了它。”他开口道,“要不然就从我魏国滚出去。”
长身玉立的公子从未如此气愤难当。若不是姜贲带着这熊掌跑到他那里告状,他还不知道姜禾险些就中毒了。
龙阳君那人阴险叵测,谁知道他是不是就坡下驴呢?万一姜禾没有察觉异常,吃了一口,龙阳君真的会阻拦吗?
他不能想,只要想到姜禾有中毒的可能,他就气得失去了风度,忘记了芈负刍的身份。
芈负刍脸上带着尴尬的笑,他退开一步,摇头道:“魏公子你是什么意思?如此羞辱我楚国,难道不怕边境驻扎的数十万楚国兵马吗?”
魏忌冷哼一声道:“你楚国有兵马,我魏国就没有吗?”
院落里的气氛凝滞一瞬,魏忌冷硬如铁,芈负刍也撕破了脸皮。
“那便请公子在这里等着,”他笑道,“不出百日,我楚国兵马,必定攻破洛阳城门!到那时,本公子就不是喂她毒药那么简单。”
芈负刍长臂一挥,也不收拾东西,带着人马离去。
不管项燕怎么劝说,芈负刍离开三日后,驻扎在魏楚边境的楚国兵马,还是冲入了魏国国境。
他们攻打的第一个城池,是曾经作为魏国国都的大梁。
大梁是魏国重镇,内有百姓数十万。四周良田丰腴,百姓富足安乐。若大梁被破,则损失惨重。
一道道军情急信传入魏国国都,让刚刚继位的魏国新君惊骇异常。
“这是怎么回事?”十四五岁的他朝服晃动,急急询问道,“前几日他还来恭贺本王继位,为何如今刚刚回去,就发兵来攻打呢?”
“回禀陛下,”有朝臣试探着道,“如今楚国兵马围困大梁,却并未攻打。微臣愿意前往询问芈氏,看看他们所图为何。”
“快去快去!”魏国新君摆手道。
才刚刚做了几十日新君的他,可不希望这么快魏国便亡了。
“怎么回事?”小小的宅院中,姜禾一面帮施针的安大夫扶稳父亲的肩膀,一边问身边的人。
宗郡摇头,姜贲也跟着摇头。
“你摇什么头?”姜禾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你去魏公子那里告状,怎么会惹怒了芈负刍?”
姜贲挠了挠头,神情委屈,往宗郡的身后躲了躲。
被顶到前面的宗郡想了想,问道:“殿下不想魏国与楚国开战吗?”
姜禾点头,目色沉沉道:“想,但不是现在。魏国应该先南下兼并韩国,再北上攻赵、燕,最后与齐国一起抗楚。如今兵马不足将帅凋敝,打起来太过费力了。”
听她这么说,姜贲脸上一喜。
“也就是说能打赢,只是费力?”
“倾国之力。”姜禾道。
宗郡不免提了一口气,而姜贲也摩拳擦掌。
“姐姐,”他笑嘻嘻贴近,帮忙扶住略微挣扎的姜安卿,问道,“你给我封个将军,让我用魏国的兵马练练手,左右不是咱们齐国的,死了也不心疼。等我练成了个大将军,好保护你。”
姜禾没有理睬她这句浑话。
针已经扎完,她起身道:“我去魏公子那里看看。”
他肯定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门客虽然多,但闹哄哄地出谋划策,也常常会让人心思烦乱拿不定主意。
比如她刚刚走进院落,便听到殿内有一人大声道:“要我说,楚国必然是怕我魏国同齐国联姻,忌惮安国公主,故而想要先下手为强。既然是这样,咱们就把安国公主送给他拉倒。”
“好主意。”
姜禾迈进大殿,朗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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