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咚”地一声,撞到头的姜禾转身,看到里面装得满满当当,逼仄得只容一人蜷身。
被褥、衣服、茶具、文房之物甚至是一整个妆奁,被采菱从车板堆叠到车顶。
姜禾的头撞在一个妆奁包着棉布的边角,跟着进来的赵政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身形高大,头顶撞到支在高处的铁锹上,疼得闷哼一声,半跪在姜禾身旁。
姜禾想了想采菱为什么把铁锹也带上,大概是因为有一次她用这个给梨树挖围堰,顺口夸了一句好用。
这可真是搬空了洛阳宅院。
正想着,一只胳膊伸过来,把她揽起。
姜禾挣了挣,马车内茶具摇晃汤鼎掉落,在险些被一个酒杯砸到头顶后,她放弃了挣扎。
“赵政!”姜禾抱怨道。
赵政的另一只胳膊也伸过来,把她团进怀里。他的身子支撑起来,为她挡住了高处落下的一串珍珠。
雪白的珍珠闪动着光芒,从马车上弹动着滚落下去。
姜禾看了看珍珠的大小,确认是洛阳宅院床边帐幔上系的。
采菱真是寸草不留,把这个也拆了带回来。
马车里已没有别的动静,赵政的胳膊却没有松开。
“出去。”姜禾推了推他道。
“孤妒忌了,”赵政却把头埋在她的脸颊边,轻轻叹了口气,“孤妒忌他们都知道你的生辰,以至于原本孤要跟你吵架,却如此心虚。”
因为他的呵护和示弱,姜禾的心软了一下。
她第一次心悦某人,却发现情爱二字,实在麻烦得很。
会着急、会讨厌、会牵挂,更会没道理就开始生气,心胸比以往小了很多。
当然赵政肯定不是这样的,他本来就是个小心眼。
“嗯,”姜禾沉沉地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声音却依旧冰冷道,“现在送礼物也不迟,现在就送吧,把你的王位送给我。”
赵政的身体仍然松弛,轻声道:“现在给你,孤怕你太过辛苦。”
姜禾哼了一声。
说得好像他真打算给自己似的。
“那这样,”姜禾的唇角抿出一分笑,抬起手指在赵政脸上点了点,“听说你又得了一位墨者,送给我吧。”
他的声音瞬间僵硬,偏过头,看着姜禾娇俏的鼻线和下巴,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处。
“给你这个,”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郑重其事,“孤的心,给你做生辰贺礼。”
其实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心,还想给出自己的国家,给出自己身后的万世太平。
为了那个厚重的礼物,他才需要在她身边喘口气,休息片刻。
“不稀罕,”姜禾虽然在笑,却执拗道,“把墨者给我。”
“不给。”赵政带着倦意,却很坚定。
“陛下不是已经查过,他没问题吗?”
姜禾索性侧身面对他,抬起头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娇嗔。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赵政唇角浮现笑意,轻轻嗅着她的气息。
在竹叶和皂角混合的清新中,他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不担心暗处的剑,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偷得一刻闲适。
赵政的薄唇贴着姜禾的额头,带着些审讯的味道,轻声问:“在孤的身边,你也埋了眼线吗?”
赵政知道姜禾一掷千金,往七国派遣了不少消息探子。
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身边也有。
“埋了,”姜禾坦然道,“你面前不就有一个吗?”
赵政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含笑的唇角似乎微微扬起。
姜禾的手按了按他的胸口,继续劝道:“墨家行踪不定,特意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我只不过想让那人来看看,怎么挖山会快一些。这样也不行吗?”
“孤怕他……”
“有什么好怕的?”姜禾挣脱了他的手,“你多派人看着他,就成了。他要真是细作,早点发现,比留着惹事好。”
一面开山,一面修好天岩山以东的沟渠,这是眼下最快最好的办法了。
姜禾还要继续振振有词,赵政的手指却轻轻按住了她的唇瓣。
“别说话。”他温声道,“这些日子孤都没有好好睡过。”
她生气了,气得离开王宫,跑得远远的。
赵政为了安全没有妥协,但是却日日熬心。
这一个月来,他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很多次在梦中惊醒,梦到他独自死在王宫中,她却连到他坟前祭奠都不肯。
如今把她困在怀里,确认那只是梦,让他好受很多。
“都给你。”
怀中的女人仍然在挣扎,赵政放弃般道:“都给你,让孤睡一会儿。”
“今日便……”
姜禾正要再提条件,却听到赵政的气息变得平稳悠长,显然已经入睡。
她抿唇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枕头,垫在赵政脖子下面。
又够到一把折扇,轻轻扇了扇。
今日闷热,她不是为赵政扇的,为她自己。
身边的男人微蹙眉头坠入梦乡,在这个简陋的马车上,似乎睡得比在何处都舒适。
不知道有没有别人曾为他摇过蒲扇。
姜禾使劲儿扇了两下,脸上散开笑容。
不光墨家的苍琰来了,药草贩子陈经石也来了。
墨家推崇“节用”,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相比锦衣华服的陈经石,苍琰看起来简朴肃重。
姜禾以门客之礼相待,苍琰只淡淡点头,便沉声道:“我虽然是雍国人,却对这些年雍国国君的施政策略并不赞同。眼下肯答应帮公主殿下修渠,不为国君,为的是百姓能早日摆脱苦役,为的是关中百姓能免于干旱。”
姜禾点头道:“那便有劳先生。”
管他是否赞同,肯帮忙就好。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自然对赵政时不时打一仗的作风极为不满。
苍琰在郑新关的陪伴下,往天岩山的方向去了。
陈经石这才走到姜禾身前,把手里的食匣打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蜜饯。
“那老头儿好奇怪,”他看着苍琰的背影笑道,“殿下吃蜜饯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时间久了,也记不清了。”
姜禾笑了。
她捏起一块蜜饯看了看成色,问道:“桃子?”
陈经石赞道:“殿下好眼力,今年南方新熟的桃,比咱们这里早些。我来的路上给做成了蜜饯。”
“哄家里孩子吗?是不是孙辈都有了?”姜禾咬了一口,见陈经石脸色僵硬一瞬,慢慢才恢复如常。
她装作没有看到,把蜜饯吃掉,看一眼陈经石带来的行李,问道:“陛下给陈伯封了个什么官?”
提起做官,陈经石的神情更自然了些。他摸摸头道:“陛下说暑热难耐,三伏天快到了,让我来这里管着大家的餐饭药茶,给了个廊州郡丞的官职。”
这官职比陈经石以前的可高了不少,但是跟医药餐茶毫无关系。
不过陈经石显然不在乎这些,他转头瞧了一眼丞相分给他的部下,竖起官威道:“都闲着干什么?快把消暑茶熬好,给将士们分发下去。”
“诺。”部下们纷纷应声,陈经石志得意满地笑了。
“怎么样?”他问道。
姜禾赞许地点头,又问:“李温舟如何了?”
陈经石能留在雍国为官,都是因为他恰巧带来了医治李温舟的药草。
听闻姜禾询问,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李总管好多了,虽然还没有彻底清醒,但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拔除。他那些徒弟伺候得很精心,殿下不必担忧。”
这就好。
姜禾忙着修渠,没有时间再去京都看看,对李温舟很挂念。
不过她可以吩咐宗郡去看。
他出入宫禁很方便。
当着陈经石的面,宗郡领命回都城去看望李温舟。
但宗郡刚刚离开韩渠两三里地,便有护卫追了上来。
那是赵政给姜禾安排的护卫,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们对彼此很信任。
“宗管事。”护卫勒马而停,递上一封姜禾写给他的信。
宗郡打开信细细看了,眉头顿时蹙起。
“殿下说让你尽管放心,这里有我们。”护卫道。
宗郡沉沉点头。
先去京都拜访陈经石带来的家眷,再去一趟楚国都城寿春。
这一趟,可太远了。
他扭头看向韩渠的方向。
无论是墨者苍琰,还是药草贩子陈经石,都让他心生担忧。
这件事,还是告诉陛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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