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带他们举家北迁,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孝顺之道,不能忤逆长辈的意愿。
父亲说辞官,就辞官;说北上,就北上;一大家子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到达雍国都城时,陈南星才意识到他们不是回齐国。
“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哥哥们不敢质疑,但作为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她敢。
“因为父亲要做官啊。”
父亲笑着递给她一袋蜜饯,看向王宫的方向。
私下里,她和几位哥嫂也曾议论过父亲的决定。
可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当时父亲已经身中缚心毒,无药可救了。
后来父亲在姜禾帐外自尽而死,她还曾怀疑过姜禾。
但护送他们回故土的是姜禾,在齐国庇护她们的也是姜禾。都说斩草要除根,如果仇人是姜禾,她不必做这些事。
杀害父亲的另有其人,会是谁呢?她隐隐约约知道跟楚国有关,但是那人是楚国的谁,却是模糊的幻影。
在齐国给父亲下葬时,他们才发现父亲中毒了。
这次姜贲差人去带她来,给她写了一封信,把经过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她才知道事情原委。
姜贲或许是怕她认错了仇家。
而她,也的确信任姜贲。
缚心毒如果服下,第一次复发时生不如死。
父亲笑着回答她的话时,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陈南星决定以牙还牙,喂给韦南絮更可怕的毒药。
他们陈氏是药草贩子,有什么人比他们更清楚草药的毒性呢?
但是当她提出这个要求,四周却静了静。
“韦南絮已经死了。”姜禾道。
陈南星猛然抬起头,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接着便是慌乱中的茫然失措。
死了?
怎么死的?她不能给父亲报仇了!
心心念念要杀死的人已经死亡,复仇的怒火无处倾倒。陈南星觉得自己好似被拔掉了根的稻草,漂浮在水面上,无处可去。
“但是她做的解药还在。”姜禾道。
陈南星看着姜禾的眼睛,在那里看不到同情和安慰,只看到许多坚守和倔强。
原来他的姐姐是这样的人。
是了,也只有这样的姐姐,才能让他那么信服和追随。
“解药是针对余毒未清、脉弱不继的病症。本宫想请你试试,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好救一个人。”
姜禾的声音很温和,没有逼迫,只是问她的打算。
陈南星学习医理的时间,还不如御医院里只能负责抓药的学徒多。但她从小接触药草,辨识的能力远超普通医者。且因为不必被赵政的脉案所扰,说不定更能成功。
陈南星没有回答。
她心里空落落的,想要大哭一场,却没有力气。
因为等得太久,姜贲有些焦躁。
“自然要答应,”他走近陈南星道,“韦南絮虽然死了,但药在。你做出这药,让她想要害死的人死不了,不就赢了吗?如果能成,韦南絮那个恶人,简直死不瞑目了!”
是这样吗?
能让齐国公子和公主一起说动她仿制解药的,必然是很重要的人。
不能救回父亲,却可以阻止她继续害人。
陈南星抬头看着姜贲,他仍然是那个样子,肆意自在里藏着城府深沉,却又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信任。
“好。”陈南星点头道,“奴家试试。”
看着陈南星跟随姜贲走进内院,姜禾忍不住松了口气。
一直跟随着她的卫尉军统帅苏渝也激动道:“太好了,陛下说动了楚国公主,殿下说动了陈氏后人,解药总算没问题了。”
姜禾浅笑着摇了摇头。
陈南星其实是姜贲说动的,至于楚国公主……
“苏将军,”她转身看着苏渝,眉心微锁道,“那楚国公主竟然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把解药给了陛下吗?”
苏渝已经交代清楚,赵政并未答应楚国公主封后的要求。谈到最后,只答应了允许她留在雍国,且无论未来如何同楚国交恶,都保护她的安全。
这个条件实在太小,小得让姜禾怀疑后面有一个更大的陷阱等着他们。
“微臣一直跟着陛下,的确是这样的。”
苏渝以为姜禾担心芈思辰封后,危及她的地位,于是再三强调道:“她甚至宁愿做八子、良人,陛下都没有答应。”
竟然如此。
楚国公主好说话的样子,倒跟昨日和她谈交易时不一样了。
姜禾记得很清楚,楚国公主沙哑地告诉她要她用后位换取解药时,有多么不容商量。
她似乎嫉恨赵政身边的每个女人。
想了想,姜禾又问道:“陛下看见她的脸了吗?”
“看见了,”苏渝毫不迟疑道,“使臣确认过,的确是她本人。”
见姜禾脸色不太好,他连忙又道:“那公主……长得不好看。”
苏渝感觉自己紧贴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
但为了姜禾心情能好一些,为了陛下和殿下不生气,苏渝觉得自己还能再扯出几句谎。
姜禾明白他误解了,苦笑着问:“陛下还说过什么吗?”
苏渝苦思冥想。
无论如何要把话题从芈思辰身上引开。
“对了,陛下问微臣韦南絮是不是真的死了。”
姜禾心中一跳,清亮的眼眸中瞬间滑过一丝担忧。
看到姜禾的表情,苏渝却又连忙道:“她的确死了,那时微臣见她在水边洗手,一箭穿心。微臣也算是做事谨慎的人,又等到他们拢起柴火烧掉韦南絮的尸体,这才回来复命。”
姜禾看着苏渝,她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有什么自己没有察觉的问题。
那问题很小,却至关重要。
夏日的风燥热地吹起,姜禾闻到风中汗水的味道、月月红的味道,还有殿内若有若无的香料味。
她记得以前长安君和韦南絮都在时,他们都是很喜欢用香的人。
常常衣衫飘过,香气怡人。
那些香料十分名贵,有不少甚至是万里之外的南海沉香。
“苏渝,”姜禾的手指轻轻攥紧衣衫,有一颗点缀下裙的珍珠恰好被她攥进手中,以至于手心有些疼,“韦南絮,她,去河边洗手?”
姜禾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飓风刮过,掀起满树的枝叶,露出被遮挡的枝干。
“她是谁?”
姜禾抬起头,看到苏渝眼中渐渐涌出慌乱。
“她是相国韦大人的嫡女,她是芈负刍的座上宾,她擅长对弈制香,她出入有仆从随侍,她的衣服上遍布金线,这样的她,会去,河边洗手吗?”
“殿,殿下……”
苏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神情懊悔,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尽管想要早点见到赵政,姜禾回宫路上,还是去了一趟自己的宅院。
婚期临近,因为宗郡伤后未醒,家里的一切都是采菱在张罗布置。
小姑娘忙前忙后,紧抿嘴唇,时不时叉腰呼喊,看起来气势十足。
见姜禾回来,她眼角红着跑过来,像是见到父母长辈回家的孩童。
“宗郡醒了吗?”姜禾问。
她回来不是为了看嫁礼,更多是想亲眼看看宗郡。
“还没有,就是凌晨时退热了。”采菱又是担忧又是高兴道。
姜禾一路快步,走到宗郡养伤的偏殿。
殿内按照她的吩咐,放满了冰。
几位婢女正在为他打扇、换药、搓揉身体。
这些婢女都是宗郡亲自选来服侍姜禾的,他相信她们,姜禾也信。
御医说宗郡会醒来,她也信。
无论命运的手带走她身边多少人,她也相信好人长命,相信天有公道。
姜禾接过婢女手里的药瓶,轻轻把粉末撒在他的脸上。
那张原本温润可亲的脸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如果灵泉的事是韦南絮一早便布下的,如果韦南絮还没有死,会不会,她们曾经面对面,说过话,走过路,共同历经生死场……
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姜禾就汗毛倒立怒不可遏。
那幂篱下的脸,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她微微闭眼调整呼吸。
姜禾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可她却需要捆绑自己的手脚,让自己忍耐。
因为这一次对弈的棋局,输赢不在杀伐决断,而在于那一颗解药。
“殿下……快跑!”
弥漫药草气的房间里响起宗郡的声音。
那是梦中的呓语。
充满了紧张和担忧,就如同他那日舍身护住自己一样。
“宗郡,”姜禾轻轻唤他,“你醒了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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