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想活着,有多难啊。
出生安然落地,幼时不患重疾,家中未遭灾荒,好不容易到了十六岁,便要为国出征。
九死一生回来,等待他的只是下一次征战罢了。
可身为女人,就容易些吗?
许多地方有遗弃女婴的习俗,看到生下来的是女儿,便丢入沟壑任其自生自灭。就算命好些被养育长大,一朝出嫁丈夫远征,便只能在家辛苦劳作。
城池安稳也还好,无非是苦楚的一生。
但若城池被攻陷,等待女人的,往往是更为可怕的命运。
可偏偏有人,生在这凄惶乱世,却痴迷儿女情长。
痴迷也便罢了,竟做出偷盗军机谍报这样的事。
还是见识太少,那就去看看,这世界有多糟糕。
卫尉军连夜把陈南星送走。
速度之快,也仅仅比八百里加急稍慢些。
自然是没有马车的,因为陈南星不会骑马,卫尉军便把她绑在自己身上。
这让尚未出嫁的陈南星觉得无比屈辱。
卫尉军知道陈南星为何受罚,对她心存怨气,路上也没有怜香惜玉。这样到达军营时,陈南星已经饿了几天,手脚长满冻疮,脸也被风吹裂了。
她被卫尉军丢在军营,想要找管事报到,找处地方休息一下。可她还没有动,便听到有人喊:“大夫来了?”
陈南星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我说大夫,你别愣着啊!我们左更长的腿坏了仨月了,总算送来个大夫。”
一个脸膛乌黑的男人站在陈南星面前,说话时飞出的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让她连忙退后几步。
那人已经捡起地上的药箱,塞进陈南星怀里。
“快,跟我来!”
虽然是冬天,营帐内却没有火炉,只不过比外面隔风罢了。
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躺在床榻上,两丈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混杂着药草和生肉腐坏的味道,又臭又苦,让人险些晕倒。
还未等陈南星掉头跑,那人已经把她连拉带拽扯到床前,掀开了被子。
更为剧烈的臭味窜出来,陈南星别过头,想要呕吐,胃里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吐出来。
那男人倒是不介意,陈南星听到他说:“怎么又钻出来了?”
什么钻出来了?
陈南星神情怔怔看过去,见男人从伤者的大腿上捏起两只小虫,随手丢到地上。
那是蛆虫,啃食腐肉的蛆虫。
陈南星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大家当然嘲笑她。
一个医者,竟然因为看到伤者生蛆,晕过去了。
“给个没本事的糊弄咱们吧?”他们说。
当他们为了拍醒陈南星,掀开她的兔毛帽兜,发现她是个女的,说话就更难听了。
“怎么是女的,医术肯定不行。”
医术……不行吗?
喝了一碗黍粥,勉强回过神来的陈南星,怔怔不语。
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说他们陈氏医术不行的话。
“不过是倒卖药草的贩子。”
“这家人医术不行的。”
可她已经在御医院学了三年医术,如今依然被人认定医术不行?
说起来,自己的先祖,还是扁鹊的师父长桑君。
她是……辱没了先祖的名声了。
陈南星爬起身,抓住她的医箱向伤者走去。
用炙烤过的小刀剔除腐肉,敷上金疮药。再熬补血养气的汤药,亲自给伤者送服。
伤者发着高热,然而因为得到救治,眼中缓缓溢出泪水。
“谢大夫救命之恩。说实在话,我还真怕自己死了,孩子们没了爹。”
“大夫,咱们这里受伤的人很多。你别看着难受,因为回不来死在阵前的,才可怜。”
莫名地,陈南星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终于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
“等退热就好了。”她说。
然而没有退热。
陈南星守了三日,这伤者还是一命归西了。
她站在营帐门口,看着死者被人用破席卷住,抬出去掩埋。
救命之恩……
她何曾救过任何人的性命?
救过苏渝吗?那是背诵先祖的药方而已。
陈南星忍不住泪流满面。
“大夫怎么哭了?”有士兵在帐内低语。
“医者仁心啊。”有人这么回答。
医者……仁心。
似乎也曾经有这么一个人,说医者仁心,陈姑娘不用管别的事,守好医者的本分就可以了。
是她错了。
她哪有什么仁心。
她辜负了别人的期许,在锦衣玉食的雍国国都,养尊处优犯下大错。
如今站在伤兵营中,才知道什么是战争,才知道她做下了什么恶事。
陈南星猛然掀开营帐跑出帐外,耳边传来卫尉军一路上奚落她的话。
“你想要魏国王族死吗?”
“你知不知道,姜贲也在魏国大梁。”
“楚国进攻时,如果不是王后勒令前去捕杀王族的人回援大梁,姜公子已经死了。”
“魏国公主殿下,可是护着姜公子,几乎同死的。”
“蠢女人!”
陈南星蹲在雪地里,双手捂住脸,压抑地哭了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呼唤。
“大夫?大夫在吗?前线的伤者拉回来了。”
陈南星摘掉帽兜擦泪,迎着风雪起身。
“我在这里。”
她就在这里,用她浅薄的医术和双手,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吧。
送陈南星到达军营,返回京都的卫尉军,第一时间向李温舟复命。
“都说了吗?”
李温舟问道。
“卑职把总管大人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李温舟挥手,示意那名卫尉军退下。
告诉就好,让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吧。
王后既然嘱咐照顾,就是在心里觉得这孩子不是坏人。既然不是坏人,试着救一救,也好。
把她丢进残酷的军营,胜过养在安逸的京都。
至于以后,就看她的造化了。
百里行军,蒙恬率领雍军到达魏国信陵。
根据计划,他要在这里攻破城池,屠尽魏国主力部队。
而与此同时,一部分雍军渡河向北,同王翦一起夹击魏国其余残兵。
根据斥候所报,信陵城目前有十多万兵马。
好在信陵虽然富庶,但魏忌为了表明自己忠于国君,并未加固城墙。
不过即便是这样,蒙恬也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一场硬仗。
打仗不怕,他唯一担忧的是姜禾尚在城中。
若对方用王后要挟,莫说百里,千里他也会退的。
想到此处,蒙恬抬手命前哨去探。
“报——”
哨兵很快回来,扬声道:“信陵城城门敞开,城上并无官兵守卫。”
城门敞开吗?
这是——
蒙恬觉得全身的热血都窜到头顶,让他一时激动得脸颊通红。
一定是王后去劝降了!
但为何未见降兵弃甲阵列在外迎候呢?
会不会有诈?
“进城去探!”蒙恬下令道。
这一次,哨兵带一队兵马进城。
城内百姓安然,唯独不见了魏国兵马。
推开公子府的门,那里保留着刚刚办完丧事的痕迹,但是姜禾已经不在。
赵政的案头放着两封信。
蒙恬的,王翦的。
信上的内容别无二致。
一夜之间,魏国主力如原地蒸发般,消失无踪。
又不是鬼,怎么会原地蒸发呢?
赵政有力的手指在舆图上拂过,重重点了几处。
“是这里!还是这里?”
李温舟低头去看,他点的位置,都在齐国境内。
殿内有很多人伺候,虽然在说军机要事,赵政却并未屏退他们。
“阿禾,”他凉声道,“你最终,还是要与孤为敌吗?”
大殿门口,一个随时候着准备轿辇的内侍迅速低下头。
那是内侍赵高。
他的脸上浮现难以言说的笑意。
果然,魏忌的死,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也不枉费楚国那表面是掠夺,其实就是为了杀死魏忌的一万兵马。
如楚王所愿,雍国的国君和王后果然离心了。
王后甚至带着魏国主力,藏到了齐国?
这是不是说,赵政如今孤家寡人,失去了孙武后人的助力?
要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楚王。
然后这个雍国,早点完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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