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郑灵小跑着过来,并未说多余的话,直接高举双手,呈上姜贲的回信。
姜禾取信转身,径直向灯火通明的正殿走去。
玄青色的衣裙在风中张开,如一只向光芒扑去的飞蛾。
她走得很快,很急,以至于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的婢女几乎是在小跑。
郑灵一路跟着姜禾。
终于,正殿到了,姜禾剪开信袋上的绳子,掏出里面白色的丝帛。
那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姐姐,吾已登基为王,与子佩一切安好。勿念。”
这惜字如金的两句话,像是跟姜禾信中的内容全无关系,却又是那封信的最好回答。
姜禾因为紧张而一直紧绷着的肩头,终于松弛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封信再看一遍,又翻过来确认背面没有字,才看向郑灵。
“说吧。”姜禾抬声道。
郑灵呆呆道:“师父要我说什么?”
“你装什么迷糊?”姜禾抿唇道,“王位是那么易得的吗?更何况齐王还活得好好的。出了什么事,姜贲是如何应对的,你都讲讲。”
郑灵憨憨地笑了。
笑完了道:“公子,哦不,新任齐王说了,跟师父讲太多,师父要担心。”
姜禾清亮柔和的眼神瞬间凌厉,吓得郑灵连忙收敛笑容,一五一十回答。
“起先公子说动了许多大臣,一起在早朝时请谏齐王,希望能合族归降我大雍。公子的理由很充分:齐国兵马不过三四十万,而雍国打败楚国后,整合而成的兵马已近百万。齐国毫无胜算,以卵击石只能全军覆没。”
这些事,是齐国局势稳妥后,郑灵从张远那里听说的。
张远是姜贲的随从,便是他拦住郑灵,请郑灵去保护魏子佩。
公子府里的人都是齐人,敢用箭指着王后的,也只有郑灵了。
“后来呢?”姜禾问。
“后来齐王大发雷霆,叫禁军把公子拖出去打,说要打到公子头脑清楚,断了投降的念头。”
挨打了啊……
姜禾心中微痛,攥紧了手指。
郑灵看到姜禾的神情,便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换了更平淡的语气道:“那禁军怎么能打得过公子?公子的亲军出面救人,公子干脆带着他们攻入王宫。算是逼着齐王退位了。”
“齐王肯罢休吗?”
“当然不肯,他号召各地兵马前往京都勤王。师父您还别说,公子可真厉害,硬是杀了一个大将军,这才震慑得朝野无人敢动,顺利继位。”
这怎么算是顺利呢?
姜禾提着一颗心,缓缓走到几案后,跪坐下来。
“子佩还好吗?”她又问。
这回问得忐忑,生怕出什么事。
“好着呢,”郑灵眯眼笑,“夫人夸徒弟我箭法好,说等她和公子的孩子出生,请我教习箭法。”
姜禾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少年人,朝气蓬勃,也心无挂碍。
姜禾对他摆手道:“你回去歇着吧。既然要做人家的师父,可千万别荒废了功课。这回辛苦你跑一趟,明日到宗管事那里领赏银。这是你赚的第一笔银子,记得要交给奶奶保管。”
“奶奶得乐哭。”郑灵挠头道。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姜禾又打开那封信,细细地看。
短短的一行字,却得自血雨腥风。
初次见姜贲时,他还是跟郑灵一般大的孩子。眉梢眼睛都笑着,胖墩墩地走过来,一副醉生梦死不理闲事的样子。
可如今的姜贲,心怀万民又杀伐决断,骁勇善战文武双全。
最关键是,他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谋权篡位的悖逆之事。
姜禾又欣慰,又觉得心疼。
她只有把那封短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唇角浮现笑意,眼中却泪光闪动。
雍王政六年冬。
在横扫楚国后,大军只稍加休整,便千里跋涉攻入燕国。
雍军不惧严寒,日夜行军,以雷霆之势攻破燕国都城。
俘燕王喜,杀太子丹,燕军土崩瓦解。
雍国在燕地设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等。
国祚绵延七百年的燕国,自此消失。
雍国王宫,编钟敲响,美丽又不失庄重的舞者在殿内翩翩起舞。
雍国王室成员和凯旋将士分席而坐。
云纹高足玉杯举起,在礼官的唱喏下,众人一饮而尽。
“将士们辛苦!”
赵政扬声道。
“臣等谨为陛下贺!”
将士齐齐应声。
征战数年,统一华夏已是咫尺之遥。
年轻的国君雄姿英发,看向他的王后。
姜禾会意,高举酒盏道:“本宫为将士们举杯。”
今日她穿得隆重。
瑶台髻上凤冠灼目,玄青深衣上绣着山川纹路,其上隐隐有吉兽点缀。
相比文臣,这些经常研读姜禾兵法的武将反而跟姜禾更为熟悉些。他们有些激动地举杯,大声唱喏道:“臣等谢王后殿下。”
庆功宴众人尽欢。
夜色浓重,月色朗朗,赵政起身离席,牵住了姜禾的手。
“陪孤走一走。”他说。
刚刚下过一场雪,虽然通往各宫的甬道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但外面还是有森冷的凉意。
赵政为姜禾系好大氅,攥紧她的手,带她向前走去。
一路走到今日,真不容易。
那些踌躇愤懑,那些凶险阻挡,那些昼夜难眠郁郁不得的过往,到今日,才因为看到希望而感觉到值得。
因为梦想将要实现,快意又欣喜。
或许是黍酒的原因,赵政的话比平日多了。
“阿禾,”他说,“今晚的月色真好看。北边的长城,南边的大海,都有这样的月色吧。”
“阿禾,”他说,“你也好看。孤喜欢看你穿着雍国的服饰,喜欢你这个样子,陪在孤身边。”
“阿禾,”他忽然停下脚步,目色如坠入万千星辰般闪亮,揽住了姜禾的肩头,“让孤抱抱你。”
巍峨雄伟的宫殿耸立,高高的檐兽下,赵政把姜禾紧紧抱在怀里,许久都不想松开。
多么庆幸,到最后,你还在我身边。
燕国既已打败,接下来,便要谈如何对付齐国。
朝堂之上,有大臣建议等军队稍为休整,来年春天再进攻齐国。
“齐国毕竟有军队四十万,且这些年百姓富庶、粮草颇丰。我大雍不能毫无准备。”
“听说齐王贲谋权篡位时曾提到想归顺我大雍,但他继位后勤练兵马,想必只是迷惑我军罢了。”
也有大臣建议不必再等,年节前便可攻陷齐国都城临淄。
“我伐燕部队尚有三十万军驻扎在燕国,而燕国距离齐国很近,那些兵马已适应严寒天气,可突袭齐国。”
“所谓一鼓作气,趁我大雍军队士气正盛!”
更有大臣只是听别人唇枪舌战,自己闭着嘴巴,悄悄打量国君赵政。
比如廷尉李通古。
打不打齐国,什么时候打齐国,都无关紧要。
李通古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果然,赵政抬眼看向朝臣,温声道:“这件事,卿等不必费心了。”
朝堂陷入寂静之中。
赵政道:“齐王姜贲已经来信,承诺他将于明年春天,率齐国王族宗室出迎,归顺我大雍。”
朝臣微微惊怔,旋即一片沸腾。
竟然真的归顺了!
不用再打仗,不用再有死伤,不用再损耗国库,就可以把齐国纳入雍国疆域了!
这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然而在激动得议论起来的朝臣中,李通古却微微蹙眉,等待国君接下来的话。
“此事,王后有大功。”
果然,雍国国君朗声道。
乱糟糟的朝堂终于安静下来。
朝臣齐齐下跪,贺喜国君王后。
赵政又道:“关于齐国王室归降后的安置问题,就交给御史大夫冯劫和廷尉李通古办理。”
冯劫和李通古齐声应诺。
只是李通古的眼眸中,闪过冰冷的杀意。
不能等了。
姜贲竟然归顺。
王后又将势大。
如果坐视不管,雍国便将要是姜氏姐弟的雍国。
李通古应付着朝臣的攀谈,退朝后回到府邸。
他静静坐着,直到天黑下来,方才差人做事。
“你去告诉赵高,”李通古声音低沉道,“本官要见见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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