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拜别李渊后,开始朝着甘露殿的方向行去。
御道之上,宫人远远见到他们,便跪伏在地,恭敬行礼。
“宽儿,你觉得你皇祖父,会不会到死都不愿原谅爹?”李二陛下手里拿着玉玺,可是心中却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爹,你知足吧。”李宽闻言撇了撇嘴:“反正我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为了哄你高兴而说瞎话,皇祖父能原谅你么?而且您在贞观五年问这话,多少有点自欺欺人了吧?”
“……”李二陛下听着儿子这半点不带藏着的扎心语言,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鼓鼓发胀了,他转头看着满脸不在乎的儿子,有些语气不善道:“你小子倒是看得开哈?”
“我说爹,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啊,你以后应该没事多去看望一下皇祖父,对他的饮食起居什么的,上点心,是,这些事情交给宫人就行,但是你亲自过问了,意义他就不一样了。”李宽其实没想到皇祖父会这么快就将传国玉玺给了老爹,或许老头儿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也或许是看在自己这个孙儿够孝顺的份上才勉为其难,但不管怎么说,皇祖父此举,意义重大——某位通过“玄武门继承仪式”才登上大统的天策上将,如今也算真正名正言顺了。
“唉……”听着儿子的话,李二陛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伤心:“你倒是知道怎么孝顺长辈的……”
“咋的,我说错啦?”李宽无奈的摇摇头,随后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开口说道:“爹,你要明白,如今活得最不痛快的,就是皇祖父了,我本来是想着将传国玉玺献给他,哄他开心,毕竟当初我出征时,他将自己的家主私印给了我,还对我说了那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我这当孙儿的,自然要报答。”
李二陛下听着儿子的话,神情有些迟疑,随后,他缓缓开口道:“所以……你的用意是?”
“嘿……”李宽不屑地瞥了一眼故意试探自己的昏君老爹,故意正话反说:“我能有啥坏心思?我不过是等着皇祖父将传国玉玺传给我,然后我再告诉世人什么是‘天命所归’,仅此而已罢了!”
“你个小混账玩意儿……”李二陛下被儿子这股子拧巴劲儿给气乐了:“好好好,合着是朕不懂事,破坏了楚王殿下的大计呗?”
“唉,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楚王殿下说完这话,故意做出哀伤表情:“此计不成,乃天命也……”
哦豁哦豁,这下天水麒麟,真上他身了……
“你啊……”李二陛下看着故意逗自己开怀的儿子,神情有些萧索道:“爹当初确实是被逼得陷入绝境,就连尉迟恭这样的心腹,也曾明言我若再不行反制之举,他就要归隐山林……呵……那是归隐么……那是摆明了告诉朕!一旦大势已去,哪怕是他尉迟恭,也要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和自个儿的前程,离朕而去啊……”
“爹,那我去套尉迟恭的麻袋?”李宽听着老爹那意兴阑珊的伤感语气,突然有些不忍,自己好歹也是做人儿子的,要不他主动出手,帮着老爹跟他的“天下第一好”用物理手段来消除这份隔阂?
嗯,这也算本王尽孝了吧……
“呵……尉迟恭可不是长孙安业,你当你行啊?”李二陛下看着儿子那认真的表情,心间一暖,但随即便准备泼冷水。
“嘿……”李宽闻言挑了挑下巴:“爹,我跟你讲,你说让我造反我可能还得犹犹豫豫怕失手,但你说让我套谁麻袋,嘿……我是这个!”李宽说着,朝老爹竖了个大拇指,随口拍拍胸膛道:“儿子这颗赤子之心,随时准备为父皇赴汤蹈火!”
“好好好好……”李二陛下已经无力吐槽自家竖子了:“楚王殿下这颗赤子之心,可真让朕开眼了!”
“哈~~”李宽闻言打了个哈哈,随后父子二人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走。、
直到他们即将到了甘露殿时,李二陛下突然停下脚步。
“爹,你咋了?被我皇祖父打出内伤了?”已经开始寻思晚上吃什么的楚王殿下,听着身后没了动静,于是扭头望去。
但随即,他的脸上,便显露出错愕,继而震惊。
因为李二陛下此刻微微垂手,他看着手中的传国玉玺,表情痛苦:“宽儿啊,当年爹真的错了吗……以至于我的父亲到死都不肯原谅我,天下人也视我当年那拼死一搏为谋逆之举……”
楚王殿下从未见过这样的李二陛下,他知道,越是强大的人,他的软肋,就越是脆弱。
就好比他自己,李宽至今都不敢回想,当年他是怎么陪着祖母的灵柩一路来到长安的。
“爹……”李宽放下架在脑后的胳膊,来到李二陛下面前,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感受着老爹掌心的粗糙,那是多年征战留下来的痕迹,李宽突然仰头朝父亲微微一笑:“自祖母去世以后,我便明白,这世上最无用的情绪就是悔恨,我也不是劝您彻底放下过去,我只是觉得,您没必要把自己给逼成这样。
平心而论,如果现在的我的站在您当年的位置上,我也会那么干的,而且我会干的比您更果断,至少,这举事之前我肯定不会干出求仙问卜的事情,也不会给张公瑾骂我的机会。”
楚王殿下说到这里,李二陛下眼角原本聚集的泪水陡然一散:“你个臭小子,你还想着学朕当年?!”
“我说的是客观条件!你个昏君还想钓鱼执法?!”李宽闻言把眉毛一横,接着一把甩开老爹手,受到未取得楚王殿下,当场义愤填膺的回击道:“我大哥跟我,可不是大伯与您当年,我俩感情好着呢!至于其他的弟弟们,嘿,我这当二哥的,在他们面前可比大哥还有威信!”
“那可不……”李二陛下的悲伤被眼前这个逆子在顷刻间赶跑,他想了想,随后又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遭到了承乾的忌惮和排挤……”
“大哥他还敢排挤我?他要造反呐他?!”楚带王听人讲话永远只听他认为的重点:“那我就一个左正蹬,再来一个右边腿,完事了闪电五连踢再外加一个‘阿宽十八式’,咔咔一顿整,保证全活不打折!——我不让我大哥重新理解‘兄友弟恭’这个词,那我李宽的‘李’就是‘礼’貌的‘礼’了!”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的担忧看起来并非没有道理,但是又的确是多此一举——宽儿这孩子……谁能说他不是一个人才呢?
“行了……你当爹什么都没说……”李二陛下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不懂年轻人……不对,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他李二自己,毕竟他家的楚王殿下……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而为难过啊……
“唉……家门……”李二陛下的感慨只到一半。
“不幸啊!”楚王殿下便扯着嗓子抢走了下半句。
“你等朕养好了伤哈!”李二陛下觉得是时候展示真正的父爱了。
“哼!爹,我身体都还在发育,我这伤好得肯定比你快!”楚带王是懂怎么控温的。
“好好好……”李二陛下点点头,看在手中传国玉玺的份上,他今天就不动手了。
“爹……”就在父子二人重新向甘露殿行去,即将到达殿前的广场时,楚王殿下看了一眼在大殿外对自己和老爹翘首以盼的的弟弟妹妹们,以及刚刚跨出殿门弯腰替兰陵整理头上发簪的长孙皇后,突然低声道:“其实爹你没必要一直耿耿于怀,武德九年的秦王殿下,站在玄武门外的那场大雾里,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总之,能有今日,已是万幸,有何必再去苛责过去的自己呢?”
李二陛下再度停下脚步,受宠若惊的他,一度以为自己方才是出现幻听了——这么贴心的话,真是宽儿那逆子亲口对自己说的:“宽儿你……刚刚说什么?”
“没听见就算了!”生性不羁爱自由的楚王殿下,才懒得跟自家的昏君老爹玩什么父慈子孝,说完这些话以后,他给了李二陛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只见他兴冲冲地朝自己的母后和弟弟妹妹们跑去:“母后哇!您是不知道啊,我爹他今天……可算遭老罪啦!哈哈哈哈……”
“……”李二陛下看着儿子已经开始揭自己的老底了,原本应该恼羞成怒的他,不知为何,嘴角却浮现出一抹释怀的笑意:“这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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