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越聚越多,还走得动的,几乎都到了这里。
乔地义面色凝肃,忽而抱起身后白布,猛地朝空中扬了出去!
哗——
白布被烈风吹开,一头牢牢拴在了架子上,就这么飘荡在空中。
众人凝神望去,这才发现白布原来是一块巨大的往生幡,而此刻白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那是在这场疫疾中丧命的武定百姓、还有武定将士的名字。
此景一出,城下众人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恸哭出声。
腊月三十是个好日子,他们不敢哭,担心不吉利,又担心扰了其他人的兴头。
可是他们是如此地想念,想念死去的亲人。
除夕是团圆的日子,即便他们心知肚明如今大仇未报,但城中不少人其实已然决定在今晚结束性命,和家人团聚。
乔地义心中清楚,除夕于武定诸人而言,是大坎。
他脑子粗,没什么细腻心思,费尽心思做成这往生幡,只是不舍大家就此放弃生志。
若此举无用,想来有人当真心意已决......
思绪至此,乔地义站在烈风中已然红了眼眶。
他提起一口气,正欲扬声,忽而身后阳光冲破浓云,时隔半月,终于倾洒在了武定的城墙上。
暖意骤生、天光大亮,乔地义转过头去,原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忽然就哽在了喉咙口。
他看到阳光照在了往生幡上,将白幡染成了金色。
城下众人呆呆看着这一幕,也忘了哭泣。
乔地义心头大颤,忽而想起武定有招魂一说,当即对着往生幡高呼出声:
“诸位,你们走到光明处,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呼——
大风过,长幡飞扬。
阳光在这一刻彻底冲破阴霾,铺洒在了满城人的身上,恍若在回应乔地义的呼唤。
久违的温暖照在身上,如此刺眼,刺得城下所有人眼泪直流。
“娘!回家吧!过除夕了!”有人颤呼出声。
转瞬间,无数声音层叠而起,扬声呼唤亲人、挚爱之名。
回家吧,过除夕了。
今夜团圆后,便算是约定好了,下辈子还做一家人......
武定城的所有人,都不会忘了定安元年的除夕。
那一日,雪停天霁,所有离去的亲人,都回家了。
除夕夜,他们默契地忘了疫疾,所有人围坐在杏林馆外,生火开灶,连连吃掉了三日的储粮。
他们不再掩藏悲伤,纷纷对着身边人哭诉出声,彼此拥抱宽慰,感同身受。
那一夜,他们似乎多了很多亲人,互相取暖,流着泪跨过了子时,一同迈进了定安二年。
“我明日还去敲你家门,你可不能说死就死啊。”
“好,我说话算话,定好好活着。”
“这肉真好吃啊,是我家那小兔崽子最爱吃的。”
“那你要替他多吃些,明年还吃!”
.......
乔地义坐在一旁,也大口吃着肉。
萧千月歪在他肩膀上,一边擦眼泪一边直发笑。
太苦了......
但所有人都在苦中作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千月仿佛瞧见每个人都在发光,他们如此不屈不挠,平凡中藏着大义,是她见过最伟大的一群人。
“寻着了!寻着了!”
一道近乎癫狂的呼喊声忽然响起。
众人大惊,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人蓬头垢面、白发苍苍,从杏林馆中踉跄而出,忽而高举双手,声声疾呼。
“邹太医!”
乔地义和萧千月认出来人,一脸震惊地迎上前去。
“邹太医,您......您这是......”
邹太医猛地攥紧乔地义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叫道:“那死羊的胃脘里有鼠粪!有鼠粪!老夫找着了!”
乔地义先是怔然,而后大喜!
疫疾根源找到了?这......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很快就能得出对症疫方了?
然而还没等乔地义问出口,邹太医又急急进了杏林馆,嘴里念叨着:“查!还得再查查!”
乔地义瞧着邹太医步履匆忙的模样,缓缓扭头,忽然对着萧千月咧嘴一笑。
这消息实在来得太及时了!
他举目四顾,所有人皆呆怔怔望着邹太医的背影,方才众人还大哭大笑,此刻却只是静默地流着泪。
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乔忠国没有参与这场除夕宴,他和“莫名”痊愈的任崇一同登上了北城门。
寒风凛凛,头顶上往生幡还在呼呼地荡着,远处是奔腾的武定河。
两位将领站在城头,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却依旧挺拔坚定。
半晌,乔忠国忽然沉声慨叹道:“任将军,你说这滚滚逝去的武定河水里,藏了多少眼泪啊。”
“此疫结束后,我想在武定河旁立个碑。”
“武定百姓和将士的大义与坚守,不能随河水流逝被忘记,世人更不能忘,武定以一城之力,将如此可怕的疫疾死死拦在了城内。”
“武定城外的山河无恙,是他们用血泪换来的啊......”
任崇闻言瞬间就红了眼眶,重重点了头。
河水奔流向前,二人沉默而立,腊月三十的好光景,他们也想到了远方为他们担惊受怕的家人。
他们,可还好?
————
京城乔家。
少了乔忠国和乔地义,即便饭桌上有娇娇和明沛的孩童之音,也觉空落落得很。
自北行队伍出发后,娇娇便央着小四带她去了几次慈济局,如今沈元景正忙着合并慈济局和救济院,娇娇也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已经暗暗在心中请罪过好多次了,从前她帮这些孩子,从不求回报,如今却功利地希望做这些事能多给她一些功德。
没办法啊,“百病不侵”只能管一个月,她恨不得功德能源源不断地来,好教她多兑些“百病不侵”,及时送往北境。
此时的饭桌上,一家人默契地没提乔忠国和乔地义,结果这时候,乔廿四从外头快步而来,扬声叫道:
“夫人!大少爷!将军的加急快信!”
屋中人闻言“呼”地起身,急急迎了出去。
乔天经接过乔廿四手中的包裹,摊开来,有四五封家书。
最上面一封写着:“娇娇亲启,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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