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数块粗粝坚硬的青砖从望楼掉落,浓烈的烟尘弥漫在空气中,于这夕阳下像是在羊马墙上下起了雪。
那五层高的望楼如今早已不复形状,本充当了望与克敌的箭窗如今被炮弹轰击得残破不堪,哪还有人敢于在躲在箭窗之后。
在一刻钟前,望楼二层以上的人已经全部通过楼道转移到了下方,因为若是不走,那他们必定会随着一点点被消磨的建筑而死于炮火之中。
羊马道上,依旧躲在木幔下的小胡惨白的脸色已经遍布汗水。
尽管背依城墙,头顶也有那宽大厚重的木幔顶着,这狭小却牢靠的空间给予了他不少安全感,但从开战至今从未停歇过的炮弹轰击,还是让他心中的焦躁与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酉时了....他们还在向我们发射炮弹,这...都已经一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不冲锋啊。”
他喃喃自语着,尽管知道敌人一旦冲锋,自己就要站起身来,迎着炮火给予他们还击,这期间固然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但这种不间断的炮弹轰击却已经让他逐渐丧失站起来的勇气,他眼睁睁看着那高耸的望楼在一点点瓦解破碎,如今甚至只有当初的一半高。
不仅如此,那残存的两层小楼上,外侧墙壁或深或浅的凹陷更是让人惊恐,裂痕在逐渐蔓延,像是一只毒蜘蛛在织一张越来越大的网。
“沉住气。”
“酉时了,他们已经轰了咱们一个时辰,应该...也要部署冲锋的兵力了。”
小胡扭头看向比他年长八岁的张哥,张哥脸上的灰尘已经与汗珠粘连在一起,像是戏台上抹了粉的武生,此刻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他的姿态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放松,小胡能看见他的腰板已经绷得很紧。
小胡埋下头,从干燥的喉咙里吐出喑哑的声音:
“他们是带来了多少炮弹啊,若是这样轰击下去.....”
“哼。”
张哥重重哼了声,鼻腔中喷吐出两道烟尘,他揉了揉鼻子,闷声说:
“谁知道呢,南泽已是我们最后的防线,如今整个大乾几乎都落在了叛军手上,对于这最后的城池,他们必定要全力来攻打。”
说到此处,张哥扬起脸,视线从木板的边缘往外看去,太阳正逐渐西斜,绯红色的光景映照在羊马墙上,他眨了眨眼,当目光逐渐下落,却看到对面的城垛上不知何时洒上了一片扎眼的深红色。
那是被流弹擦中身躯,死去的同伴身上溅射出来的血。
炮弹还在空中穿梭,背后的震动声几乎从未停止过,箭窗口负责了望的哨兵已经退到了后面,虽然箭窗并不大,但还是会有几率被流弹击中的可能。
死者所带来的教训让人警醒,而这一个多时辰的狂轰乱炸,所带来的威慑已经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低谷。
“才一个多时辰吗?为什么我感觉他们已经射了好久好久,我耳朵都快聋了。”小胡微张着嘴,双眼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城垛,他只觉此刻像是在度日如年。
张哥扭头瞅了他一眼,咂吧着嘴说:
“再忍忍吧。”
“再过半个多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他们应该会在夜幕来临之前冲锋的。”
话音落下,小胡蠕动着嘴唇,喃喃道:“半个时辰嘛,-”
想到半个时辰后就要起身迎击,先前的那丝期待此刻却慢慢消散,毕竟被炮弹击中身躯的那种惨状,他已经见到了好几次,在十几米外,小胡就见过被流弹击中的人的死状。
想到那可怖的模样,他攥紧了手中拿着的弓箭,弓臂已经握得温热了,背后的箭袋却还未射出一支箭。
“张哥,我说,神机营那些人拿着的火绳枪是不是比我们的弓箭要强得多?”小胡随口问道,此刻似乎也只有多说话才能驱散心中的恐惧。
“不见得吧,那玩意儿射程并不远,而且也不太准,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射一枪后就要磨磨蹭蹭的装弹,太耽误工夫了。”
“总不能指望敌军老老实实站在地上等着他们射靶子吧,呵。”张哥自嘲一笑。
“你没见着吗?咱们这羊马墙上之所以没有安排火枪手,就是因为不管用,他们在内外瓮城与主城墙上就要好得多,假如....”
他顿了一顿,接着沉声道:“假如敌军攻破了羊马墙,进了城内,那些火枪手们就能发挥作用了。”
“不过,羊马墙...他们破不.....”
话音刚落。
“哐当”一声巨响!
小胡瞳孔一缩,身躯猛地一震,他急忙抬头向上看去,以粗壮木桩支撑着的木幔传来了剧烈的抖动!
也不知是炮弹还是城垛上的砖块砸落在了上面。
“张...张哥...”小胡牙关紧颤。
“没事的,能撑住。”张哥屏气凝神,接着转首朝着左边大声喊去:
“钱正,他们发起冲锋了吗?”
“没有!!”躲在箭窗后面的哨兵大声回道,炮弹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响亮,若不大声喊根本就听不见。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张哥脸色一变,猛的扭过头向右边看去,离他最近的那座望楼二层轰然倒塌,与此同时一片惨叫与嘶吼声传来。
随后他就看见从那望楼一层中跑出一大群人,人人面色慌张,还有几人抬着那沉重的火炮。
他终于忍不住微微踮起脚尖,尽可能让自己处于木幔下还能看到更远的光景。
“张哥,不要站起来啊!”小胡在一旁紧张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没事,我心里有底。”张哥沉闷的回了一声,匆匆扫了外面一眼,他便急忙蹲下,但脸色却在一霎时全白了。
“怎...怎么样了?”看着他的脸色,小胡结结巴巴地问道。
张哥沉默不语,只是抿紧发白的嘴唇摇了摇头。
匆匆的那一眼所看见的,是几座望楼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至少看起来恐怕难以再发挥作用,而目光所及之处的箭楼几乎都快要被荡平了。
再听着这炮声,他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同。
来自城外的轰击不仅未曾断过,甚至还在愈演愈烈。
他们似乎,又多了些火炮在射击!
抬起头看着这抖动的木幔,张哥终于从牙关中迸出几个字来:
“小胡,贴紧墙壁,恐怕羊马城,不一定能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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