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朝自己坚定走来的背影,伍梁夜先是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都已经到了这里,他没有选择退缩。
很快,陆晨曦就走了过来。
她没有直接来到伍梁夜身边,而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西装豪车,一个普通平凡。
一个秃头中年,一个发福妇女。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条不宽的街道,静静注视着对方。
看着眼前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人,伍梁夜心中埋藏多年的情感一瞬间喷薄而出,再也无法压制。
泪水,仿佛小溪一般,不受控制的流淌着,不一会就糊满了整个脸庞。
对面,一言不发的陆晨曦也是如此。
两人彼此对视,默默流泪,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当真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良久之后。
伍梁夜发动汽车。
这一次,他没有离开,而是调头停到了陆晨曦的身边。
不用提醒,她就大大方方的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下一刻,汽车就一溜烟的行驶了出去。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伍梁夜只是默默的开着车。
没有说去哪,陆晨曦也没问。
终于,汽车行驶进了一家豪华酒店的停车场。
两人拉开车门,并排走到了酒店对面的一个人工湖边。
“还记得这里吗?”
沉默许久的伍梁夜,终于开口了。
陆晨曦点头。
“当然。”
伍梁夜眺望湖面,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就经常一起到这里来,那时,湖没这么大,旁边还没有公园,周围也没有开发,很荒凉的。”
陆晨曦点点头,指向两人的前方。
“我记得这里还有一片芦苇池,当初我们还一起进去找过野鸭蛋呢,那时候你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都掉进湖里,衣服都湿透了。”
“哈哈哈。”
想起以前的欢乐时光,伍梁夜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是啊,那时候你吓坏了,扯着嗓子在那喊救命。”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伍梁夜双手放在嘴前,模仿起陆晨曦当时的样子。
陆晨曦脸色殷红,宛如当年一般,娇嗔道:“还不是你作弄的,明明就齐腰深的水,你非要装成溺水的样子。”
“呵呵,怪我怪我,只是可惜,那片芦苇地已经没了,不然我们还能再进去看看。”
“是啊,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啊!”陆晨曦感叹道。
不知是说物,还是指人。
亦或者两者皆有。
伍梁夜沉默了。
之前轻松愉悦的氛围,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久之后,才紧盯着陆晨曦开口道:“其实,我这些年经常到这里来。”
像是不敢直视伍梁夜的目光,陆晨曦低下了头。
“我一次也没来过。”
伍梁夜眼神黯淡下来,再次把头转向了湖中央。
强笑道:“我也是带着孩子们来玩的,呵呵呵。”
“嗯…”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
伍梁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颤抖。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陆晨曦的话,让伍梁夜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半晌后,才叹气道:“晨曦,你还恨我吗?”
陆晨曦摇摇头,颇为洒脱的笑道:“如果我恨你,今天就不会跟你出来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伍梁夜再次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陆晨曦的这个回答,应该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答案。
可是现在看着陆晨曦洒脱的样子,伍梁夜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握住一样,疼的差点窒息过去。
陆晨曦见伍梁夜不说话了,继续道:“你之前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我的回答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清楚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所以才会那么说的。”
“当初我孩子生病住院,需要做肾脏移植手术,找了好久也找不到能够匹配的肾源,那时花光所有积蓄的我们都快绝望了,最后却忽然收到有人愿意捐献的消息。”
“那件事情,是你在背后帮忙的吧。”
“还有我老公评职称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还有我不小心招惹了菜市场的混混,他们整天到我摊位闹事,最后也是你找人摆平的,对吗?。”
“你做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在。”
“所以你能找到我,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唯一意外的就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明明已经这样互不打扰过了这么多年,是什么原因让你忽然改变了主意?”
陆晨曦看着伍梁夜,眼中满是疑惑。
“因为几首歌。”伍梁夜情绪有些低落。
原来,不止是我知道她,她也知道我…
可是,依然互不打扰。
陆晨曦问道:“什么歌?”
伍梁夜打开手机,播放音乐:
不如见一面~
哪怕就一眼…
一首歌放完。
伍梁夜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什么挺好?”
“见一面,挺好。”
“听完之后没什么感想吗?”
“嗯…没有,就是觉得怪好听的。”陆晨曦摇摇头,“我已经好久没有听歌了,可能有点跟不上潮流。”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一首。”
伍梁夜从收藏夹里更换了一首歌曲。
叫《年少有为》。
两人静静的听着歌,仿佛时光回到了很久以前。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四周很安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有伍梁夜手机里的歌声,悠悠的回荡着。
一男一女时隔多年,重新共同站在湖畔听歌,美好恬静,画面一如当年。
一首歌结束。
伍梁夜开口道:“这两首歌,都是一个叫无名的年轻人写的。”
“我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作曲家,最近很火,我老公就很喜欢他。”
“嗯,我也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总感觉他的歌曲,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伍梁夜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苦笑道:“也有可能是我老了,喜欢回忆往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现在听到什么歌曲都像是在说我自己。”
陆晨曦眼底闪过一丝悲伤,“或许吧。”
伍梁夜忽然转身,郑重说道:“晨曦,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向我道歉。”
“不,我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这次不说,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我不想带着遗憾过完一辈子。”
“做人要知足,你现在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不应该遗憾。”
“我现在是事业有成,可是这一切都来的太晚,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就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假如我年少有为,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曾经,我答应过你很多的事情,却都没有办到,又怎么能不遗憾呢。”
陆晨曦眼眶红了,她知道伍梁夜一直有心结没有放下。
她不想让伍梁夜一直生活在愧疚中。
“夜,或许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是上天给我们的最好安排,你应该换个角度想一下。”
“如果你不是白手起家,而是富二代,那我们当初还能在一起么,你估计根本不会看得上我吧,我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一切假设都无从谈起。”
“不会的,我一定会选择你的。”伍梁夜急切道。
陆晨曦笑着摇头道:“我们的错过,根本和你是不是年少有为,没有任何关系。”
“你现在是事业有成了,可是你一天中有几个小时在陪伴自己的爱人孩子?”
“我…”
伍梁夜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看吧,你现在不应该觉得对不起我,应该遗憾自己没有更多的陪伴家人。”
“我们理念不同,错过几乎是必然的。”
“你现在虽然很成功,身价百亿,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当初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离开。”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应该有遗憾。”
“可是你现在过的并不好啊。”伍梁夜很不理解。
“那只是你的看法,我就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啊。”陆晨曦反驳道。
“我有爱我的老公,有可爱的孩子,生活虽然有些拮据,但我依然很满足。”
“夜,我们都应该放下过去,珍惜眼前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法改变,也不用遗憾。”
“其实说起来,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才对,毕竟当初,离开的那个人是我。”
“不,是我当初太注重事业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没有好好珍惜你,我真的很后悔。”
陆晨曦无奈的道:“你太偏执了。”
“就算你后悔,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事已至此,无法改变的。”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听到陆晨曦甚至带着哀求的话语,伍梁夜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再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伍梁夜轻声道:“我们再听听歌吧,把当年的那些歌,都听一遍。”
陆晨曦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听歌了。”
“为什么,你当初不是很喜欢吗?我还记得你有一本很厚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歌词,都是你最喜欢听的。”
“是啊,可惜现在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长时间不听,也就不想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辅导孩子的作业,或者陪他玩玩游戏呢。”
陆晨曦一提起孩子,明显来了兴致。
她没有继续和伍梁夜讨论之前的话题,而是絮絮叨叨的,不停的诉说着生活中的琐事,以及陪伴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
伍梁夜没有插话,就这么静静聆听。
望着侃侃而谈陆晨曦,他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明明还是那个她。
却怎么也不能和记忆中的她对上号。
记忆里的她,喜欢风花雪月,现在却说着家长里短。
记忆里的她,从来不在乎钱财,现在却为了几毛钱而和客人争论不休。
记忆里的她,在家里总是愁容满面,现在却积极乐观。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或者说,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
想到这里,伍梁夜变得更加沮丧起来。
“你怎么了?”
陆晨曦说了半天,却见伍梁夜魂不守舍,不由得好奇问道。
伍梁夜迟疑着道:“晨曦,你好像变了很多?”
陆晨曦闻言笑了起来。
“人终是要长大的嘛,以前的我有点过于理想化了,容易任性,现在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啊。”
“就像是时间一样,总是会慢慢的流逝。”
“比如刚才还是晨曦,现在却是晌午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是黄昏喽,哈哈哈。”
伍梁夜听出了陆晨曦的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能道:“晨曦,你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陆晨曦摇摇头:“什么也不用,你已经为我做很多了。”
“就是我们家现在还没钱,不然之前你帮我的,我都想还给你。”
“别,千万别,那些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你要是不收,我还会愧疚的。”
“那如果我收了,你就不愧疚了吧?”陆晨曦问道。
伍梁夜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陆晨曦连忙道:“我过的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满足目前的生活,我早就再找你帮我了,毕竟你那么多钱,也不差这一点是吧?”
“嗯。”伍梁夜释然了,微笑的点点头。
陆晨曦也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真的能放下了?”
伍梁夜深呼一口气,仿佛将多年压抑的阴郁全都呼了出去,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
“是啊,放下了。”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时,陆晨曦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顿时露出幸福的表情。
“喂,老公你给我送饭了?”
“嗯,遇到了一个老同学,就和他出来叙叙旧,让马姐帮忙看一会摊子。”
“男的。”
“不用,他忙的很,没有时间到家里坐。”
“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去了。”
陆晨曦挂断电话之后,对伍梁夜道:“再劳烦你一趟,把我送回去吧。”
“好。”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拘束。
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般,相处起来变得随意,且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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