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时,沈遇衫就策马离开京城。
郁淮一死,顾宜新的身体不受控制,也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别人面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寒山寺近在眼前,顾宜新表情淡漠,看向松若槐的背影。
“褚横衍会在里面等我们吗?”
松若槐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难得知这个人的内心想法。
在山门前停留了一会儿,松若槐才上前叩门,小沙弥来开门。
“施主,本寺已经不接待香客了。”
顾宜新挑眉道:“我们找褚横衍。”
这三个字一出口,小和尚就愣住了片刻,神色古怪的看她一眼。
实在是她的口吻有点像……妖孽郁淮。
可是仔细一看,面容又不像,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小和尚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疑惑间,听见背后响起声音。
“让人进来吧。”
开门把人放进来,小和尚去忙其他事,三个人在寺庙里对峙了片刻。
松若槐笑着看他,绕过了褚横衍进入大雄宝殿里。
莲花台上供着佛,悲悯的看着每个来参拜祈愿的人。
褚横衍颔首看了一眼顾宜新,这女子身上的气息跟郁淮毫无相似之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宝殿内,松若槐已经点上了烛,插在香炉里,袅袅烟雾升起,无法窥探这里的一切。
“你也信佛吗?”
“不信。”
褚横衍闻言笑道:“那此举岂非不妥?”
“求个心安罢了,有何不可?”
若是今日能从幻境杀出,带着顾宜新安然回去,拜一拜这诸天神佛也没什么。
松若槐做完这一切,扭头看褚横衍,他面容平静地望着佛像。
“你杀了心中所爱,参透了何为佛道吗?”
心中所爱……
这四个字触动了他的内心,“好像没有。”
“那可惜了,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等你八世轮回了。”
松若槐不想和他绕弯子,两个人在幻境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今日必须要出去。
褚横衍站立在殿中,无视了身后有人拔剑的声响。
他双手合十,端着一副怜悯众生的姿态,可眼底透着不易察觉的狠厉。
为了参禅悟道,一切都可以摒弃,至爱能杀,至亲可弃。
为求枷锁破开,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真是可惜啊……
“这位姑娘,我不太喜欢听刀剑的声音。”
松若槐没有动作,幽幽道:“你大费周章把人找来,一遍遍重演和郁淮所有的过去,是想从中悟道飞升?”
“不破不立。”
执念成魔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顾宜新嘲讽一笑:“你这样的蛇蝎若是能成佛,岂不是贻笑大方?”
“蛇蝎也是生灵啊,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所以小花儿能化形成人陪伴在他身边,蚌精能修炼,乌鸦能口吐人言。
为何轮到他,就是不配了?
褚横衍不太明白,大概人就是这样卑劣的性子。
逼迫他杀了郁淮,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一个女子。
不说皇帝荒淫无道,杀害忠臣……
他们只记得杀了郁淮,所有的一切都能变好。
蛇蝎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难道不是人吗?
欲壑难填,贪念无边。
褚横衍不觉得自己无辜,他早就知道小花儿舍了四百年修为要和他修一世夫妻情分,她没等到想要的夫妻恩爱。
等来了昔日心上人的一把火,将她烧得只剩下一捧灰烬。
花草精怪修成人形,是没有来生的。
郁淮不会再回来了。
褚横衍一直清楚这一点,他八世困在寒山寺里不得解脱。
倘若小花儿死了……他想知道自己能否参悟其中因果。
“众生平等不错,不过我记得佛家也有一句话,叫做因果报应。”
褚横衍表情不变,嘴里喃喃道:“因果报应?”
“时间太久远了,我都记不清了。”
甚至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也不清楚为何每次都会在寒山寺。
寒山寺的阁楼里,经书万万卷,他都能倒背如流。
“要出幻境的办法,找到了吗?”
褚横衍转过身来,微笑着问道,似乎在询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自然。”
“是指望你一缕残魂能带她出去?还是把佛陀语里的东西放出来?”
褚横衍眯着眼,“我记得他叫天诛?”
“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不过连苍天都要诛杀的人,最后倒是活得好好的。”
“这世道就是如此。”
顾宜新大惊失色,原来幻境里的一切都被褚横衍监视着。
“你既然看透了我不是郁淮,为何非要……”
非要将她困在躯壳里,一举一动都无法做主?
她这样一问,褚横衍倒是不清楚如何作答,略微思索后,道:“我怕自己忘了她。”
一遍遍找人重演过去,属于他和郁淮的过往。
抹去那些人的记忆和容貌,当年魏朝京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和郁淮之间的见证。
见证什么?
见证他曾经也是有人陪着的,也有人义无反顾的舍了修为随他入红尘。
“真是疯子。”
顾宜新只觉得这个人有病。
寒山寺外风云骤变,天幕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强大的气流涌动,顾宜新和松若槐都震惊不已。
知道他能控制幻境,不过也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
释放全部灵力探知褚横衍的修为,松若槐疑惑地看着他。
“你竟然把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
那么,在观音山遇到的小和尚是另外一半神魂……
褚横衍仿佛很有耐心,“不错,你能看出来这些,比那些饭桶好一点。”
他坐在蒲团上,一字一句道:“这出戏怀旧戏演砸了,只能另外找人了。”
外面风声呼啸而过,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天际阴沉的云层顿时变成了红色,从云层里透出红光。
褚横衍开始念经文,敲木鱼的声音在宝殿里显得有些诡异。
不等松若槐开口,顾宜新已经拔剑而上。
褚横衍他果然有问题。
他的周围笼罩着淡淡的光晕,把顾宜新的拂柳剑隔绝在外。
任凭如何催动内力都没用,褚横衍始终不受影响。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随着褚横衍的念经声音,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
细雨蒙蒙间,透着一股死气。
顾宜新转头看外面,那不是雨,是血。
粘稠的血如雨水滴落,滴答滴答不绝于耳,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松若槐看他的背影,和寻常的小沙弥有何不同?
何谓佛相蛇心?便是褚横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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