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沈玉玏离开望月阁之后,沈玉琪严肃地瞧着叶俊,半晌才道:“我姐来了,她是内宅女眷,你怎么丝毫不知道避嫌?还衣裳不整的见我姐,是不是因为我姐和离了,你心中瞧不起我姐”?
叶俊满脸无奈地看着沈玉琪,说道:“你想什么呢?为啥不避嫌?因为我把她当亲姐姐才不避嫌的,而且大姐都进来了,我再着急忙慌地胡乱往身上套衣服,那不是让彼此更尴尬?还有,她是大姐,我们俩才多大?中间差了八岁,避啥嫌”?
沈玉琪:“男女七岁不同席”!
叶俊:“那,要不以后我躲着大姐?看见她来我就走”?
沈玉琪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算了,我说不过你,你是常有理就对了”。
叶俊踱过来坐在沈玉琪旁边,说道:“如今外面社会风气多开放啊,女子用不着缠足,出门逛街不用戴帷帽,女子也有许多上街做小贩赚个针线钱,更何况,我瞧着大姐就是个风风火火、干脆爽利的性子,她这性子我很喜欢,谁说女子就不能张扬洒脱的活着了?刚才大姐进来,我虽然没穿外袍,可是从头到脚也没有暴露哪里,怎么就成了你嘴中的衣衫不整?不要死读书,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说对不对”。
沈玉琪默了半晌:“……知道了”。
……
夜半时分,沈世山和妻子钱氏在床上说私房话。沈世山:“叶俊来咱们家很长时间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钱氏:“叶俊呐,又有本事,又知世故,又有担当,这孩子没有歪心思,没有趴在沈家人身上吸血,也没有被沈府的富贵迷了眼,人品过关”。
沈世山:“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最为难能可贵的是知世故却不世故,比个活了几十岁的人都不差什么”。
钱氏:“怎的老爷你突然说起叶俊”?
沈世山:“我想收他为义子”。
钱氏:“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心思”?
沈世山:“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或许是他每一次为府里出头的时候,或许是每次我在生意上遇到困难都想听听他的意见的时候,也或许是他出谋划策将咱家酒楼给扭亏为盈的时候。总之,慢慢地,我就是那么想了。
我说了你别伤心,琪儿是很好,我也盼着他以后出人头地,可是,他身体状况就在那里摆着,大夏天出门还得围着个披风,以后琪儿会怎么样,有些事有时候我都不敢去想。
好在,因缘际会,叶俊冒了出来。有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上天给咱们家的一次机会?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投奔而来,我们如果不牢牢把他绑在沈家这棵大树上,让他为沈家遮风挡雨,是不是都对不起老天爷的这一场巧安排?
琪儿身背家族重任,脑子聪明读书又好,考科举是没问题,但是考科举只要进场,最短是三天三夜,他那身体能扛得住?我是想着,既然叶俊也是要走科举这条路,不若我们就走个双保险,一个考不上还有另一个,但双保险的前提是,叶俊这个人得成了咱家自己人”。
钱氏用手帕按按眼角不听话的眼泪,没办法,想起自家的儿子她就会这样,她忍不住。
钱氏:“对不起老爷,是为妻无用,没能给你生个健康的儿子。忍痛给您纳了两房妾室,她们跟我一样也是不争气”。
沈世山:“这是我的命,命里无儿莫强求啊!所以啊,我觉得认个义子也不错,最主要,这孩子行事、说话真真是,让我喜欢。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钱氏:“我是没意见,可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呢,不然明天我再问问几个孩子的意见”?
沈世山:“也好,为了以后的和睦,还是问问再做决定。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钱氏:“老爷放心,明天我就把孩子们都叫到我院子里来,我会当面问的”。
……
沈世山沈老爷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来找自己谈话竟然是为了让自己收叶俊为义子。
沈世山很是宠爱幼子,不想把话说的不圆润,所以沉默了很久,才说道:“琪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你是不明白的。收叶俊为义子,供他继续读书,跟你一起考科举,这些,都不算大事儿,不过就是花些银子而已,可是琪儿,为父在乎的是你的想法、你的心情。如果为父这样做你不开心、不愿意,爹绝不会再提此事。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觉得叶俊他值得咱们一家如此对他吗”?
沈玉琪瞪着水汪汪的杏眼,颇为坚定地对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您知道县试、府试、院试都是要考三天,乡试要考六天,会试是要一连考九天吗?不提才学,您觉得以儿子的身子,可堪重任否?是不是儿子最近没犯病您都忘了?之前我病重的时候,我不信父亲没想过,万一我真没了,咱家会走向何处”?
沈世山看了一眼沈玉琪,说道:“镜虚大师说你没事,你遇到了自己的贵人,早夭的命格已经更改,所以你不必担心”。
沈玉琪嗤笑:“没学会吃饭的时候就学会了喝药,兴许我要喝一辈子的药。但是,父亲,喝再多的药琪儿都不觉得苦,琪儿的身子这么不争气,琪儿觉得对不起父亲和母亲,愧对你们的爱护。我身为沈家唯一的男丁,可是我,一直在拖累沈家,我什么都不能为沈家做。
直到叶俊出现了,让我知道,我有用,我只要还活着,就是只有我的名字就好用。但是用这个名字撑起沈家的却是叶俊!所以父亲,叶俊就是我的贵人啊,是叶俊让琪儿明白,我只要活着就是有意义的。要说危机,叶俊没出现之前,咱们家一直都处于危机当中。
父亲,咱们沈家不能没有叶俊,比起叶俊需要我沈家,是我们沈家更加需要叶俊!不过就是一场豪赌嘛!就赌咱家的眼光和叶俊的品性,输了又能如何?
说实话,他只要想走,拍拍屁股就走了。拍着良心说,以叶俊的本事,他出了咱们沈家能饿死吗?所以,创造一种更为牢靠的关系,咱们将彼此牢牢地拴在彼此的船上,如此,兴许一辈子,咱们两边的船都不会翻,叶俊说,这叫双赢。
所以,对您的决定,我同意,我不介意自己多了个弟弟,若干年后或许他会分走一部分我的家产,但那都是有数的,就算他考不上科举,一辈子吃喝玩乐咱家也不是供不起。咱家有钱啊,不怕他喜欢钱,咱怕的是他不喜欢钱。父亲您说呢”?
沈世山眼睛亮了,不由冲着自家儿子赞道:“我儿就是聪明,我儿一席话简直让为父眼前拨云见日”。
沈世山的话刚落,沈玉玏的声音却率先从门口处传来“我觉得比做兄弟更牢靠的是做沈家的女婿”!沈家父子转头,就看见一身香妃色衫裙的沈玉玏缓缓走进来,高贵稳重的姿态、娇艳如花的容貌、镇定自若的举止,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让人惊悚。
沈世山对嫡长女还是很看重的,没有斥责沈玉玏的不招而入,还把沈玉玏的话又重述了一遍:“比做兄弟更牢靠的是做沈家的女婿?你这是何意”?沈玉玏道:“将沈家的女儿嫁给他,他就永远和咱们脱不开关系了”。
沈玉琪道:“可是叶俊才12岁,娶妻还早着呢”?
沈世山道:“可玉玲是个庶女,还比叶俊大两岁,叶俊不一定能同意”!
沈玉玏道:“谁说要把玉玲嫁给他了”?
沈世山道:“咱们家只有最小的玉玲年纪上与他差不多”。
沈玉玏冲着自己的父亲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得温柔又漂亮,可是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好笑:“是我,要嫁给他。干玉玲什么事”?
沈玉琪惊得站了起来,磕磕巴巴说道:“大大大,姐,你疯了吗?你比叶俊大八岁”。沈世山站了起来道:“重要的是大几岁的问题吗?咱们为什么要讨论如此荒谬的事情?散了,都散了,都给我出去”。
沈玉玏:“有志者事竟成,不用你们为难,我自己找他去说”。说完转身走了。留下沈世山和沈玉琪父子两人兀自凌乱。
沈玉玏的提议虽然被沈老爷给否决了,可是沈玉玏对叶俊的殷勤示好却是越来越无所顾忌。
叶俊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他可是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叶俊面对沈玉玏的示好,他觉得他有必要好好跟沈玉玏谈一谈。
对于沈玉玏,沈家嫡长女,叶俊发自内心地还是很欣赏她的。沈玉玏面对不幸的婚姻,并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她不懦弱,活得通透,行事还有几分果决,敢于抗争、敢于和离,在这个时代,沈玉玏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在飞鹤院,在叶俊的书房里,将所有丫头都赶去院子里后,叶俊鼓足勇气跟沈玉玏摊牌了。沈玉玏也没想到,今天她过来送糕点会遇到一个坦白局。
叶俊伸手将沈玉玏拉到离窗户最远的地方,然后凑近沈玉玏的耳朵,叶俊轻道:“大姐,我很欣赏你,从心里尊敬你。不是我不接受你,是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跟你一样是个女子。明白”?
沈玉玏募得瞪圆了眼睛并且同时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叶俊怕沈玉玏觉得是自己为了搪塞她编出来的谎话,抓起沈玉玏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腰下一扫,而后低声道:“我要不女扮男装,一路逃荒时就无法保证人身安全,而且我父母特别希望我参加科举、光耀门楣,我是女孩儿这一点是打小就瞒着所有人的,若不是姐姐一直对我示好,我今日也不会对你坦白这个”。真真假假吧,反正叶俊坦白了。
沈玉玏就那么瞧着叶俊,足足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等她终于大脑恢复了思考,默默把事情捋了捋,突然无声地笑了。
她一把拉住叶俊的手,低声说道:“本来姐姐为了我沈家的未来是厚着脸皮贴上你的,面对你时要说一点都不自惭形秽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今我知道了真相,我反而心里踏实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就认定了科举这条路?是不是想好了这一辈子就要以男子的身份活着”?
叶俊坚定地点点头:“自然是的”。
沈玉玏拍了下叶俊的手掌,笑道:“如此咱俩才是天生一对呀。你想想,我是个和离的女人,说不好听些就是个弃妇,这辈子已经完了,原本除了帮忙打理自家的生意,再没有想过要嫁人。只是,自家知自家事,我想把你留在沈府,把你拉上沈家这条船,想让沈府不管玉琪如何依旧可以稳健前行,所以我才不惜一切代价贴上了你。
而叶俊你呢?你既然有大抱负,就刚好也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你将来的身份和仕途保驾护航。如果这个为你保驾护航的人是我沈玉玏,那么你真就有可能一辈子不会暴露。因为我们各取所需、有利益牵扯,两家就可以互生互存,彼此就不会担心被对方背叛。更何况,叶俊,不得不说,你比我厉害,你是个真正的奇女子,同为女子,我真的很崇拜你。如果此生能与叶俊你作伴一路前行,那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吧”。
叶俊此时也是绝对没想到,沈玉玏的想法比他的还更加可前一步。叶俊只想到如何让自己明年能顺顺利利和沈玉琪一起去考童生试,但是沈玉玏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帮自己去瞒过这一生。这就是二十岁的沈玉玏所不平凡之处吧。
沈玉玏她确是个弱女子,确是按照家里的意愿嫁了人,可是她始终没有丢了自己那颗自由、勇敢的心。就如沈玉玏说的那样,女人就没有理想和抱负了吗?
沈玉玏作为沈家的嫡长女,自小就被沈世山教导地很好。也是从小就开蒙识字、读书,十一二岁时就经常翻阅家里的账本。沈玉玏十六岁出嫁之时,沈世山伤感了好几日。更兼自家如珠似宝养大的乖女儿,被张家那般相待,沈世山着实心中梗了一根刺。沈玉玏嫁到张家三年无所出,十九岁与张晓锐和离,如今不过才二十岁,正是女子该如花般绽放的华年。
叶俊是个现代人,生活在开放的21世纪,二十岁的时候还在读警官学院,所以叶俊完全没把沈玉玏和离这件事儿看成多大的事儿。离婚的案例在现代实属稀松平常,但在古代整个大渝也有不了三例和离的案例,是以沈玉玏能有这个魄力和勇气离开渣男,让叶俊很是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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