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边第四人道:“我是沈世全,是叶俊的亲舅舅,请问叶大人你认识我吗?反正我不认识你。如果你要认亲,也该来找我这亲舅舅,但是你没有,你直接投奔了沈氏族长沈世山一家,是因为他们家日子更好过,更有钱吗?还是你觉得他们没见过你,你这冒名顶替之人更容易蒙混过关”?
沈玉琪坐不住了,刚要站起来,旁边钱睿一把将他按住,同时用手捂住他的嘴巴。沈玉琪瞪了钱睿半晌,钱睿只得凑在他耳边道:“叶俊没表态之前,你别自乱阵脚。万一你帮了倒忙怎么办”?沈玉琪终于冷静下来,示意钱睿松开他。心道:“没错,先看看叶俊怎么说”?
这时从后面又走上来一位,他仪态端方,清朗如月,身穿官袍,皎如松柏。他到了近前亦是跪在陛下面前,朗声道:“臣是安旭明,老家也是利州府的,如今在连州府安泰县做县令。叶俊打小跟臣一起长大的,但是赈灾时叶大人路过安泰县,却根本不认识臣。我说我觉得叶大人眼熟,问他是不是与臣见过,叶大人却说大家都是利州府府城的,在某一条街上偶遇过也说不定。
况且,此叶俊与同我一起长大的叶俊音容笑貌无一处相同。臣之所以揭露叶大人身份,不是与叶大人有何私怨,而是为了陛下和朝廷考虑。这人不知确切身份,但是在朝堂上却是权倾朝野,万一他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是对我大渝极为不利的,陛下岂不是处于被动和危险之中”?
荀羽也懵了,他只知叶俊是女的,这是叶俊身上最大的雷,可如今呢?身份也是假的?那他是谁?荀羽再也忍不住望向叶俊,只见那人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似是感应到陛下望过来的目光,叶俊低垂的眼眸募得扬起,一双剪水明眸就那么直直地、沉静地、无所畏惧地与荀羽对视。
半晌后,荀羽听见自己无比艰涩地声音说道:“叶爱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叶俊正正自己的衣冠,淡定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乐文咏跟前,朗声道:“你的探花之位不是我自己抢来的,而是先帝亲口赐于我的,所以这么多年,你恨我恨得毫无道理。你以为我是因为抢了你的探花之位才有今天的成就吗?你错了,即便我是二甲头名,没有这探花的光环,你也一样比不上我”!
陛下和众人:“……”啥?这俩人为何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恩怨?!
叶俊继续道:“这么些年,你也算大费苦心,怪不得在岗位上无所建树,原来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刺杀我和如何揭了我老底上了。我赈灾归京途中,一路被死士追杀,让我九死一生、弃车弃马、无比狼狈回到京都的就是乐大人你的手笔吧”?
陛下和墨清逸:“……”啥?筹谋刺杀的竟是此人?!
众人:“……”啥?刺杀了叶俊一路?还让叶俊九死一生?今天爆出来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惊天大秘密啊?!
叶俊还在继续:“你为了找我报夺探花之仇,早早投靠了谢俞理,谢俞理故去,但是他指定你为他的接班人,继承了他的势力和财力。谢俞理看重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对我的怨恨。
你的故乡是越州府,可祁连将军跟你又不是一路人,你忍啊忍就是不敢在越州府内对我动手,只是,依我说你的忍性还有待磨炼,我前脚刚踏出越州府地界,你们后脚就扑了上来,与我不死不休,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我觉得我承受这些也是很冤枉的。
我哪怕心可以再狠一点儿再黑一点儿,就凭你对我所做的这些事儿,你觉得你能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你觉得你能有机会揭发我的老底?哼~~~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小丑,我从来都没有将自己跟你摆在一个层面上”。
乐文咏用吃人的目光看着叶俊,叶俊却走向下一位。叶俊看着第一位证人道:“你是叶奎星家的邻居?很好,所以说,前往禹洲府赈灾我最怕的就是路过利州府,我说我是叶俊,可我连叶俊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何况你们这些邻居?你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们,很正常。因为我们本就不曾相识”。
随着叶俊的话落,有多少人变了脸色,叶俊却是全不顾及。
叶俊又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原来你叫胡岚啊?我记得你,我把自己烤的蛇肉分给你吃,还不止一次给你打过水,埋葬叶俊母子时土镐也的确是跟你借的,你得承认是我救了你吧?但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指认我。怎么说呢?但凡我是个嗜杀的人,我当时也得杀人灭口,既然已经决定要冒名顶替叶俊去沈府寻亲,怎么能留下你这活着的证人?唉~~~只怪我自己太心软”。
叶俊又向前迈了一步,接着道:“我祭奠叶俊母子的时候你竟然瞧见了?可见这是天意,当时我和我的护卫都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彼时你在哪里?可以告诉我吗”?
那人道:“我是采药的,在那边荒草丛里找到一株很有价值的药草,怕不小心挖断了,整个人都趴在了草丛里,距离也比较远,那边草丛也茂密,是以我能看见您,您却没有发现小人”。
叶俊道:“原来如此啊!你别担心,我不会报复你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叶俊再往前一步,继续说道:“你是沈世全?原来你就是叶俊的亲舅舅啊!不想认叶俊也就罢了,何必还倒打一耙?叶俊为何没有投奔亲舅舅却投奔了关系较远的堂舅舅,这其中的关系为了彼此的颜面还是别要我说了吧?!
乐文咏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就肯来做这件事?我猜,你来做这件事是瞒着沈家所有人偷偷过来的吧?如果你缺银子,干脆来找我要多好,你拿着我这么大的把柄,还怕我不乖乖就范?银子这东西啊,不敢说你要多少我都给得起,可是我保证我给的肯定比雇你的这伙人给得多。你迈出这一步,沈家还回的去吗?傻不傻啊你?叶俊的亲舅舅”。
叶俊继续前行,停在安旭明跟前,说道:“安大人,在这儿等着我呢?自从你我在安泰县吃过一顿饭,我就知道早早晚晚会有这么一出。你没有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冒名顶替别人兴许也有难言之隐啊”?
叶俊叹口气,走到众人最前面,撩袍跪倒在荀羽面前,郑重施礼且朗声道:“陛下,臣冒名顶替叶俊当时属实是无奈之举。我的脑袋曾被重物击打过,当时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等我再次醒过来时,脑袋因为遭受了重创,所以脑子里什么记忆都没有了。不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被打了,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更为严重的是,自己姓甚名谁、家在哪里,脑袋里一干二净,什么都不知道了。
臣当时只有十一岁,毫无记忆使得臣非常惶恐,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所以就跟着利州府逃荒的人潮一路向北逃。后来臣看见有一对母子没抗住饥饿,死了,当时十一岁的自己也没有想太多,也顾不上周全不周全,干脆拿了人家的信件、路引、户籍证明揣进自己兜里,当时就想着自己总算又有身份了,还有地方可以去投奔,以后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至于占用别人的身份后续有什么麻烦,恕臣直言,十一岁的孩子并不清楚。
能想到借用死去的人的身份活着,当时臣甚至觉得自己好聪明。臣也自认很有良心,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都快死了,还借了土镐将叶俊母子给挖坑埋了,说实话,把那对母子埋了之后臣都累得脱力了,半天爬不起来,差点儿也交代在那个地方。
后来,臣磕磕绊绊,拿着信一路寻去了沈府。沈府的人都是心善之人,他们对臣非常好,并不知道臣不是真的叶俊,沈老爷待臣如亲外甥一般,供臣吃穿,还供臣读书,后来还认了臣为义子,将他的嫡长女嫁给臣做妻子。
这件事直到此时被乐文咏爆出来,臣相信沈玉琪也是第一次听见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原本,臣以为可以瞒大家一辈子的,这种事情臣怎么可能随意对别人讲?所以根本不存在沈家人与臣是共谋。再说了那叶俊当时又不是什么伟大人物,有什么可让别人花心思去谋的?
乐文咏问臣究竟是谁,可能到了此时大家也都想知道臣究竟是谁,但是,很遗憾,臣自己都不知道臣是谁,臣又如何能够告诉陛下和诸位臣是谁?!
或许臣是谁家走丢了的孩子,亦或许臣本就是个街头流浪儿,无父无母,当初才会被打成那般,被生生打得脑袋失了记忆。他们将这件事爆出来,臣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结果,毕竟臣占得只是个死人的名分,并没有霸占关于叶俊的家产、财物等等其他成果。
读书是臣自己读的,科举是臣自己考的,做官是臣自己做的,要说吃亏就只有沈家,臣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沈家,臣欺骗了沈家人的感情,占了人家的大便宜,才得以苟活至今。要说处置臣,也应该是沈家处置臣,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荀羽还没开口,乐文咏却立刻跟进道:“陛下,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做官?而且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安旭明也道:“陛下,臣觉得乐大人说得对,总不能叶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能顶了别人的身份,欺骗沈家的亲情,还算计着娶了沈氏女,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不管如何,就算他没有任何过错,他也绝不适合再站在朝堂上。这种人有什么公信力可言?请陛下立刻撤去叶大人的尚书之职”。
沈玉琪此时却紧走几步过来,与叶俊跪在一排,说道:“陛下,叶俊到了沈家之后,曾多次出手拯救沈家于倾颓,还曾拼尽全力救了臣的性命,沈家不会追究叶俊的欺骗。在臣看来,叶俊虽然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开始是错的,可是他从十一岁到如今三十五岁,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恶事,这一点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恰恰相反,他心怀高远、心存善念,为大渝励精图治,一步一个脚印,他是靠着实打实的真本事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如果单凭他不是真的叶俊就否定他所有的成绩,官职一撸到底,未免让人齿冷心寒”。
安旭明对沈玉琪道:“沈大人,要不你家人被骗,原来你们一家人都如此单纯,直白了说就是傻。叶俊是不是将你卖了你还得帮叶俊数银子呢?他是个骗子,骗了你们一家,最主要还把你姐姐给骗到手了,花着你家银子,睡了你的姐姐,你还来为叶俊说话,你脑子还是正常的吗”?
沈玉琪冷冷瞪了安旭明一眼,说道:“如果你觉得我沈家很好骗,不如你也来试试?安大人,你收了乐文咏的银子吗?长得倒是一副明月清风的样子,只不过你在想什么,我也能猜到一二,做人呢最好留一线,咱们日后才好再相见哪”!
这两人争吵起来,叶俊本就在最前面跪着,距离荀羽很近,叶俊正悄悄对着荀羽说口语:“答应他,把我官职先撤了,让我回家反省”。他说了好几遍,荀羽才缓缓眨了眨眼。
墨清逸及其他几位尚书都在众人的最前面,叶俊的小动作自是避不开这几位。墨清逸瞧着荀羽和叶俊这么眉来眼去,觉得不仅眼疼,而且心肝脾肺肾没有好受的地方,干脆扶额低垂下了头。他心道:好在叶俊跟他坦白过了,否则自己怕是也无法这般淡定。他和叶俊最怕的是叶俊被爆出是女人,那样是要被砍头的,在没有杀身之祸的情况下,他没啥可着急的。
荀羽重重咳了一声,殿内瞬间一静,荀羽道:“叶俊,鉴于你的确是冒名顶替的叶俊,其他臣子的意见朕也不能不顾,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被革职了,并且勒令你在家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得踏出家门一步,其他人,不允许探望。
乐文咏,朕这好好的宴会,是你给朕搅合了,你也回家反省,就罚你在家禁足一个月吧。
安旭明,你明确地告诉朕,你确实收了乐文咏的银子吗”?
安旭明立刻以头碰地,大声道:“陛下明鉴,臣并没有与乐大人串通,更别说收他的银子。臣之所以这么做,单纯就是为了自己的儿时小伙伴鸣不平。他不是叶俊,凭什么走到哪里都顶着叶俊的名头”?
荀羽打断安旭明:“你快闭嘴吧,你觉得叶俊用了这身份还辱没了你儿时小伙伴的名声了?不是朕偏袒,咱们就事论事,这世间有几人比得上叶大人的聪明才智?自作聪明!罚你明早即刻动身,赶紧回你的安泰县去”。
安旭明额头触地,大冷天浑身冷汗,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惹了陛下的厌弃,叶大人是被革职了,可是陛下却也恼了,只怕这辈子自己都别想升官了。此时想来,不禁又有些后悔。
荀羽“啪”将一只杯子摔在乐文咏跟前,将乐文咏吓了一激灵,只听陛下大声说道:“朕摆宴本来是好意,太平盛世来之不易,犒劳一下朕的卿下们,想说,大家为了大渝,都辛苦了。只不过,朕被叶俊不是叶俊这一出整得完全没了兴致,都散了吧。
还有,走之前将你们桌子上所有的吃食都给朕吃完,吃不完的打包带走,叶大人说了,天下间忍饥挨饿的人还有很多,我们住在福窝里,凭什么如此浪费?哪来的那么大脸”?说完这些,甩袖子就走了。
荀羽可不是普通的帝王,他是天之骄子,自来有脾气就得发出来,不是因为当了帝王才这么任性的,是自来就没有忍过谁,除了叶俊。
叶俊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前竟然那么悲惨,这些家伙竟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揭伤疤,今天之后,让叶俊如何自处啊?这群混蛋,真是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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