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
工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
这个时间段,是属于工地上的那些领导们和技术人员的。
因为夜班要开始了。
项目经理或者技术层的领导们会在工地上转一圈,给工长们交代今天晚上需要干哪些内容,要把那些完成,什么时间之前完成。
这段时间领导们在忙,工人们在休息。
王大海趁着这会的功夫,去把那个红色的安全帽放了回去,老老实实的拿了一个黄色的安全帽出来。
然后去了工地上的小卖部,把手里的那瓶啤酒给卖了。
到了小卖部才发现,工人们有很多都是这么做的。
他们领取到了啤酒并不舍得喝,而是选择换成1元钱,揣进腰包里。
“啤酒有啥喝的。”
一个黑黝黝的工人笑道:“不如换成钱拿回家,给娃娃买泡泡糖吃,能嚼好半天。”
售价2元钱的啤酒,工人们卖给他们,可以换回1元钱。
小卖部是肯定愿意这么做的。
因为工地上的采购就是从他们这里2元钱一瓶买走的。
来来回回一折腾,净赚1元钱。
倒不是说啤酒1元钱收回来是划算的,是因为小卖部不想破坏了这种“市场活动”。
因为如果他们不回收的话,可能下一次工地的采购就不再是这里了。
这种现象,也是工地上的“潜规则”。
只是这种潜规则,显得过于寒酸了些。
“鸡腿收吗?”
王大海卖了那瓶啤酒,想了想掏出兜里的鸡腿,看着妇女问道。
妇女笑了:“大哥,这鸡腿收了咋卖啊?”
王大海道:“开个玩笑。”
说罢把鸡腿揣回了口袋里,拿着一块钱离开了。
当他回到工地上的时候,发现报名晚上加班的小工名额已经满了。
王大海懊恼不已。
心想要是晚上过来卖啤酒就好了。
没有抢到活干,王大海只能选择回去睡觉。
像是他这种没有登记的临时工,在工地上是不会安排住宿的,宿舍里也根本没有他的床位。
好在他住宿的地方离工地很近,出了大门2公里的立交桥就是。
北城区的这个立交桥是重要枢纽,很大。
立交桥上是不断过往的车辆,而立交桥下是另外一番景象。
热闹。
只是这种热闹不同寻常些。
来自各个地方的男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或者单独的找个空地躺下休息。
立交桥下点燃了很多处蜡烛。
借着微弱的烛光,有人打扑克,有人铺着凉席睡觉,还有人蜷缩在角落里看武侠小说。
一群人谁也不认识谁,但格外和谐。
因为这个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公共的天然“旅馆”。
这就是王大海的宿舍了。
免费的超大开间。
王大海睡觉的地方在桥墩子正下方,四个纸壳子铺成长方形,刚好睡下一个人。
他径直从人们身旁走过,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然后从两块石墩的夹缝中摸出半根蜡烛,掏出火柴点燃。
微亮的灯光亮起,照在了王大海的侧脸上。
烛光映射在他的瞳孔里,王大海吹灭了火柴。
靠在石墩上休息了片刻,然后从腰里摸出一个丝绸包裹起来的东西。
拆开,里面都是些零钞。
十元的居多,还有不少的硬币。
对于现在的王大海来说,他数的不是钱,而是明天的希望。
“三百七……”
王大海靠在石墩上,喃喃自语:“还得再干几个月。”
“老哥!过来玩会啊!”
几个打扑克的男人朝着王大海招手。
王大海应声:“不了,你们玩。”
想了想,王大海走上前去,看着几人道:“劳驾,谁有大票,我这零钱太多了,装着麻烦。”
“我这有。”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立刻回应,看向王大海:“你要换几张?”
“三张。”
王大海笑道,说话间,把那堆零钱拿了出来。
“艹。”
年轻的男人咧嘴一笑:“行啊老哥,看样子工地上没少赚啊。”
王大海尴尬道:“混口饭吃。”
年轻的男人伸出右手:“给我吧,我给你换钱去。”
王大海微微一怔,道:“你现在身上没有吗?”
那男子笑了:“谁兜里没事揣着那么多大票啊,我得上银行给你取去。”
此言一出,几个打牌的人都笑了。
王大海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把钱装回了兜里:“我不换了。”
“你在这逗我玩呢?”
那男子的脸上有些不高兴了:“你说换就换,你说不换就不换,把哥们当傻-比使唤了是吧?”
王大海不再说话,径直回到了两个石墩中间,躺了下去。
几个年轻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随后放下手里的扑克牌,朝着王大海走去。
立交桥下所有人都不敢吱声,甚至转过身去,吹灭自己身旁的蜡烛。
桥下传来了剧烈的声音。
咒骂声,拳脚声。
几个年轻的男人围着王大海拳打脚踢。
“老东西不是要换钱吗!”
“拿出来啊!”
王大海死死的护着钱袋子,一声没吭。
他们想要王大海把钱拿出来,但王大海宁愿用头去抗下他们的拳头,也不愿意松开腰间的钱袋子。
“再打出人命了。”
不知谁说了一嘴,几个年轻人这才作罢。
“财迷。”
有人咒骂一声,朝着王大海的身上吐了口唾沫:“活该你那么大岁数还是个穷-比。”
说罢,几个人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打牌。
整个立交桥下再次恢复了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大海蜷缩在地上,已经是伤痕累累。
他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全是鞋印。
“咳咳……”
或许是尘土飞进了气管,呛的王大海咳嗽两声。
他右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强忍着身上的疼,慢慢的爬起身来。
吹灭蜡烛,装进了兜里。
有条不紊的拿起地上的四张纸壳板,然后夹在胳膊下,步履蹒跚的朝着外面走去。
破旧的劳保服脏的不能看了。
他的打扮还没有流浪汉体面。
一个腿脚不好的男人,抱着几张纸壳板,艰难的离开了这里。
一步一步。
看着王大海的背影,几个打牌的年轻人嗤笑一声。
“行,那老东西走了,那地方空出来了,今晚你住那。”
嬉笑声在立交桥下回荡。
王大海回头看了一眼,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他又要去寻找一个新的住处,去“安家”了。
“发财哥!”
背后有个声音叫住了王大海,浓浓的青岛味。
王大海转身,发现一个身材瘦小,头发凌乱,皮肤黝黑且沾着不少灰尘的男子正看着他。
正是他在工地上唯一说过几次话的小伙子——黑柱。
“发……发财哥。”
黑柱依然很结巴,青岛口音很是特别:“你……你干什么去啊,俺刚从代销点买哩啤酒,一起哈……”
这番动静,引起了几个打牌男子的注意力。
目光纷纷看向黑柱。
显然,这帮人不太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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