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后的暗室,清妧亦面色发沉。
卢掌事悄声问:“县主,虽时娘姓顾,可也不至于叫顾右丞为了护下时娘,诋毁国公爷的名声吧?”
“安顾两家关系亲善,姨母和二舅母关系尤好,二人为掌家之事,平日里没少凑在一处商量处置。”
“县主是说,二房得了时娘诸多好处?”
“年前姨母购置良田和铺子,兰嬷嬷费了不少心思才打听清楚,三舅母却从早早从二房那里听到了风声。
姨母嫁进安家多年,顾家亦搬出钟离许久,钟离哪里的地好,铺子兴旺,姨母不可能知道,所以该是二舅母替她打听的。”
这话叫卢掌事脸上浮满忧虑。
“若真是这般,今日这案,伍廷尉怕是难问了。”
“是难,但难不在伍砚书。”
说着,清妧环顾四周,见暗室一角置着一张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她急忙走到案前,提笔落在两行字。
“卢嬷嬷,让人速速交给伍廷尉,迟则恐生变。”
“是。”
卢掌事急忙屈身而去。
堂外,百姓见大理寺的审问陷入焦灼,疑心安行洲贪墨的声音便越来越多,这些声音传到伍砚书耳里,叫他面色愈沉。
“宁寺正,你真是一语成谶,如今,顾右丞拿安国公的名声来掣肘本官,本官又该如何问下去?”
“这……”
宁寺正亦是欲哭无泪,他哪里晓得自己是张乌鸦嘴,说什么就来什么。
两人正是相顾无言时,后宅的一个小厮
从人后绕到公堂前。
“郎君,县主让奴来给郎君递个条子。”
“快拿来。”
伍砚书急速扫过条子,而后拿起惊堂木,朝着几案一阵猛敲暴捶。
“哐哐哐——”
“都给本官肃静!”
堂下、堂外俱静。
“顾右丞,安家是清贫,可安国公立功无数,先帝曾赏下黄金万两,国公爷爱重顾嘉娘,又将万两黄金赠予嘉娘添妆,这事儿顾家总不至于忘了吧?”
顾仲阳神色略滞。
十多年前的旧事,顾家都不是人人知晓,这伍砚书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微抬头,试探的眼神略过那突然走上堂的小厮。
公堂之后到底藏着谁?
伍砚书见顾仲阳不敢答,语气骤然转疾。
“按照旧礼,小娘子出嫁,嫁妆几许皆会列成册,小娘子手里一本,娘家一本,顾嘉娘故去多年,册子不可寻。
可顾家尚在,必定还留存着顾嘉娘出嫁时的清单。
既如此,只要大理寺拿着那嫁妆清单,去安家库房仔细比对一番,便可知道中间到底出入多少。
假若顾嘉娘嫁妆里少掉的银钱,刚好和顾富贵账上多出来的吻合,本官看顾时娘如何狡辩?!”
“……”
顾仲阳呆,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番恫吓,能吓得这个初来陵阳的大理寺卿不敢再审下去,竟不想伍砚书要一查到底。
若真让他查明白,那不止顾兰时要坐实犯七出之条的事实,连顾家都要落下暗吞安家产业的恶名。
眼看局势倾倒,
顾兰时忽而开口:
“将军不在陵阳,国公府便由本夫人做主,本夫人不许大理寺搜家,大理寺难道还想强搜不成?!”
“……”
伍砚书再次无言时,清妧走出暗室,步上公堂。
“姨母。”清妧低眉问礼,随即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姨母好大的威风,只安家不止有姨母,还有我。”
说罢,清妧仰面,朗声道:“伍廷尉,我家阿娘早逝,阿爹自觉对不住顾家,对不住姨母,是以,他自小教导我,要礼让顾家。
如今,云嬷嬷意欲污蔑姨母私吞阿娘留下的产业,我是绝不敢相信的。想来阿爹在此,定然也不信。
还请伍廷尉立刻带人,去搜安顾两家!
本县主绝不能叫阿爹清名染污,亦不能让人误会姨母是那忘恩负义的恶毒妇人,更不得眼看着顾家无辜落下养出背信弃义小娘子的诨名!”
“说得对!”一才子大声道,“安国公半生忠勇,为护国舍生忘死,我等绝容不得有人污蔑安国公清名!
伍廷尉,请立刻去搜安顾两家!”
“对,立刻搜!”
“搜——”
“搜——”
“搜——”
大理寺前,百姓喊声顷刻间震天,喊声以大理寺为起点,像是潮起时的波涛般,迅速向整个西宁坊散去。
眼看情势犹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大理寺公堂上的一杆官员,顿觉臀下生火,坐立不安。
真要去搜安顾两家吗?
伍砚书抹着额头不断
往下滑的冷汗,悄悄朝谢方野招招手。
“谢少卿,你说本官该怎么办?”
“……”
谢方野被问得哭笑不得。
叫他说,涉及贵家后宅的事,就不该当众堂审,偏偏这位新上任的伍廷尉事前不和他商量,事后再问他,又有何用?
“回廷尉大人,覆水难收,大人敢不顾沸腾的民意,那便退堂,择期再审,否则,只能立刻差人,去搜安顾两家。”
伍砚书低眉,堂下,安清妧目光灼灼,无所畏惧。
他忽而就做下决定:“那便去搜吧。”
欲求得,必有失,他一个读过十多年圣贤书的男子,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将满十四岁的小娘子吗?
伍砚书起身,准备马上调遣人手,去搜安顾两家,禁卫军统领南宫文轩,高举着皇帝敕旨走上公堂。
“陛下敕旨。”
伍砚书等人慌忙跪下:“微臣在。”
“朕闻奉化坊内发生的纵火案和安府有些牵连,十分震惊,现命伍砚书速带和此案相关的人证和物证入宫,朕要亲审此案!”
“臣领敕。”
半刻钟后,清妧坐上马车,再往皇城去。
卢掌事立在车外,低声问道:“县主,您刚才忧心不已,可是预料到,陛下会下敕,亲审此案?”
“恩。”
若只是奉化坊内烧死几十人,皇帝最多在朝堂上,问一句真凶是否抓捕归案。
可这桩案子,真凶不难抓,难得是真凶放火背后的真相牵扯到安府后宅,一旦处置不当,恐累及父
亲声誉。
而三军统帅的名声又关乎军心,一旦有失,军心不稳。
清妧扶额轻叹:“卢嬷嬷,今日顾兰时怕是死不成了。”
卢嬷嬷勾唇:“县主,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清妧微怔,随即释然一笑。
“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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