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城的这场细雨下了整整三天。
因卿流景将归陵阳,弘元寺忙于筹备超度事宜,不止暂关山门,停了香客的参拜,亦停了后山悲田院的义诊。
清妧无所事事,便整日歪在榻上看雨。
“妧娘,喝口热汤吧,这汤是浅雨一早熬得,十分香。”
香吗?
她怎么一点都闻不出。
“流萤,我不饿。”
流萤低眉,眼底尽是担忧。
她知二殿下的薨逝,叫妧娘难过,可妧娘到底有多痛,她无法判断。
说妧娘是十分难过吧,除却知晓二殿下薨逝的那一日,妧娘看着格外受挫外,此后的两日又并无太多异常。
可若说妧娘不难受吧,一连三日,妧娘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餐饭,大半时候就是懒懒地靠在窗边发呆。
“妧娘,殿下是今日归陵阳。”
清妧低眉,仿佛没听见。
流萤思量再三,又道:“仙游寺离景春河不远,寺中有一高塔,若是站在最高处,可将景春河畔的景致尽收眼底。”
清妧垂眸,掌心里,两块半阙的相思玉紧紧合在一处。
他说,要回陵阳与她同赏桃花,如今,桃花开败,只得等来年,可来年花会再开,人却不能复归。
“那便去高楼看看吧。”
“是。”
不知不觉,日子到了五月初,若是往年,陵阳城的天气该转暖了,可今年不同,天气依旧偏寒凉。
沿着仙游寺的墙角,一路往高塔去的路上,隔壁弘元寺的哀乐,一声不落地砸进清妧的耳
朵。
“这乐奏得倒是挺响。”
“陛下说,二殿下为溱韩两国交好,付出良多,如今他客死异乡,溱人理应向其表达最大的哀思。”
清妧勾唇,不由露出三分讥讽。
不过是因为人死了,皇帝再无后顾之忧,弘元寺的哀乐,哪里是哀,分明是帝王心里无法掩盖的喜气。
行到高楼前,守门的宫人欲拦住清妧的去路,却被浓雨丢过去的二十两银子惊得满面笑容。
“县主,非奴婢要拦县主,只这楼久未打扫,有些脏乱。”
“无妨。”
如宫人所言,楼中脏乱不堪,空气里俱是浓稠的霉味,走到三层楼时,墙壁两侧铺满蜘蛛网。
浓雨以伞为剑,不断横扫墙壁:“县主,您慢慢走,婢子先去开道。”
“恩。”
过了一刻钟,清妧走出高楼,上到最高的楼台,举目远眺,果然能将景春河的景致尽收眼底。
河边,十二殿下,当朝年岁最小的皇子,双手紧紧拽住乳娘,眼底盛满惊惧的泪光。
卿云牧斜眼轻瞟,笑着问立在一边的卿云礼:“三弟,可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眼熟?”
“有吗?”
“十一年前,卿流景坐上大船去韩国,是你我一道来相送的,五年前,卿流景偷偷遣回陵阳,亦是你我一道将其丢进景春河的。
尤记得当时,三弟言辞凿凿,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惜上天不如你慈悲,不过五年,还是让他惨死异乡。
若五年前三弟没有慈悲心泛滥,卿
流景至少能死在故土,是也不是?”
卿云礼蹙眉:“阿兄,二皇兄无辜。”
“生于帝王家,便再不可能无辜!”
说话间,韩国的三艘大船靠上景春河的船坞,韩国的礼部尚书快步走上河岸,朝皇子们拱手作揖。
“拜见大殿下,拜见三殿下。”
“吕尚书免礼。”
“大殿下,三殿下,按照两国定下的条约,质子身死,尸身送返故土的同时,需有新质子接替。
如今,景殿下的尸身在大船上,不知将往东都的殿下人在何处?”
“十二弟,你该登船了。”
目色惶惶的十二殿下周身抖得几如一个破落筛子,他揪住乳娘的衣角,悄声问:“我可以不去吗?”
乳娘含泪摇头。
“殿下,婢子抱您上船。”
十二殿下把小脸埋进乳娘脖颈,亦埋住他将崩溃的泪意。
待小皇子走上大船,吕尚书才回首,朝船上人点点头,不久,一队御林军抬着冰棺,走下大船。
冰棺交接给禁卫军的刹那,御林军副统领急问落在后面的若谷:“解药呢?”
若谷环视四周,见星回隐在人后。
“副统领往那里看,星回就在人群里。”
副统领抬眸,果见星回立在人后,他不敢耽搁,立刻命身后人去寻星回拿解药。
河岸上,吕尚书轻舒一口气,再朝卿云牧和卿云礼拱手作揖:“两位殿下,陛下吩咐的事既已办完,下臣便该速速离去。
陛下有言,命下臣务必转达他对溱国陛下
的问候,陛下祝溱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陛下还说,韩国定会善待十二皇子,请溱帝放心。”
卿云牧勾唇,轻击双手,手捧木匣子的数十宫人走上前。
“吕尚书辛苦,请吕尚书回去后转告韩王,父皇亦恭贺他荣登大宝,这些是父皇恭贺韩王登基的礼品,请吕尚书带回东都。”
吕尚书侧身,朝着皇城的方向躬身作揖:“谢溱帝。”
不到午时,三艘大船驶离船坞,折返韩国,十二皇子趴在舱房的窗前,哭着问乳娘:“我还能回来吗?”
乳娘不忍:“回殿下,一定能的。”
“什么时候?是和二皇兄一样,身死时吗?”
乳娘再也不能答,只能抱紧小皇子瘦弱的身躯:“殿下,不管怎么样,婢子会一直陪在殿下左右。”
天空的雨,变大了。
卿云牧低眉,瞥着棺木中栩栩如生的卿流景,嫌恶地说:“真想打开棺木,对着尸身刺上两剑。”
“大兄,御史尚在此,还请慎言。”
“呵呵呵……”卿云牧嗤笑,随即翻身上马,“走,赶紧送二殿下去弘元寺,送完了,本殿下还要去七风居喝酒呢。”
仙游寺的高楼上,雨丝横斜,打湿了清妧的半边衣衫。
“妧娘,雨大了,我们回去吧。”
清妧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冰棺被人从景春河边,一点点地抬向弘元寺的山门下。
当棺木触目可及时,主持了无抬手,钟楼上的丧龙钟鼓声大震。
“咚——”
钟
声响过五声方停,接着,庙中哀乐再起,禁卫军将冰棺抬进山门,静立许久的上百僧人齐声念起往生咒。
清妧转身。
“回去吧。”
这一世到底不是上一世,这一世,她既能把安清如谋进死局,便有人可以将卿流景谋进死局。
只可怜他两世为人,都不能挣脱残酷的命数,只愿来世,他莫要生在帝王家,能生在一寻常人家,平安喜乐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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