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流景面色一沉,滔天杀意从他眼底流泻而出,百官窥见皇帝杀意,纷纷垂下吓得发白的脸。
谢容时亦垂着脸,但他心里没有惧意,只有得意。
果然,以安清妧为棋,是对付皇帝的上上策。
此刻,朝上官员皆心生畏惧,只恐皇帝大开杀戒,可他不然,他不怕皇帝怒,只怕他不够怒。
因为只有怒得狠了,皇帝才会杀人泄愤,他杀得越多,先前积下的贤名就会失得越多,当他轮为暴君,尽失人心的时候,皇权将会再次崩落。
极静中,范含章提袖,快步登上高阶,附耳低言:“请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卿流景反问,“范含章,今日大明宫上的这一出戏码,和逼宫有何区别?”
“回陛下,没有区别。”
“既如此,你还叫朕息怒?”
“先帝在时,曾数次面对这样的逼宫,每一次,先帝都怒不可遏,杀人无数,可结果,先帝一败再败。”
卿流景闻言,怒气更重:“你拿先帝比朕?”
“陛下比先帝贤明千倍万倍,所以臣相信,陛下再怒,也不至于怒到失去理智,做出杀人泄愤的蠢事。”
“呵。”卿流景冷笑,“你倒是懂得拿话堵朕。”
“臣不敢。”
“范含章,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是好?”
“退。”
卿流景垂眸。
两军对垒,要想大胜,须出其不意,今日他和世家的这一局,世家出了先手,他最好的应对之法,是退。
可是,他若退了,等于弃阿妧于不顾,一旦如此,世家必会对阿妧以及整个安家下死手,届时——
“朕不能退。”
短短四字,叫范含章不着痕迹地皱起双眉。
他以为陛下是百年难遇的明君,所以才会回朝竭力辅佐,但此刻,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即便他怀疑,却不能丢掉身为臣子的责任,于是,范含章再问:“陛下,您如果不退,那——”
“朕知道。”
知道?
“朕若不退,以谢王为首的世家必会借机叫朕沦为那为搏红颜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范含章满目错愕,他以为皇帝不肯退是不知后果,没想到皇帝一清二楚,可皇帝清楚却还不肯退,那不是疯了吗?
“你在骂朕疯了?”
范含章忙垂首:“臣不敢。”
卿流景勾唇:“无妨,便你骂朕疯了,朕也赦你无罪。”
“臣……只是不太懂。”
“纵观历史,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人对皇位趋之若鹜,是因为一旦成为皇帝,便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
但朕夺帝位,从来不是为了这个,因为权力再诱人,终归是冷得。”
范含章越发错愕,他忽而想起某一日的早间,他在御书房外的廊下整理奏章,安乐郡主命人又送来一盏炉火。
那火,十分温暖。
原来,帝不退,是为了未来的皇后娘娘。
可——
殿外再次传来一阵急步声,只见身体欠妥,告假在家多日的御史易章踉踉跄跄地冲进大明宫: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来作甚?”
“回陛下,臣来告罪。”
“告何罪?”
“安乐郡主开回春堂,陛下允医女每日出宫去回春堂坐诊,陛下此举乃是仁德爱民,然,此事有违礼制。
礼制明规,凡进宫之人,上至皇后、妃子,下至御医、医女、宫人,一旦入了皇城,须终身侍奉陛下,不得再伺候旁人。
臣身为御史大夫,没有及时劝谏陛下,眼看着回春堂内出了一桩医女治死人的冤案,百姓闻之,疑陛下仁心,学子们闻之,疑陛下圣明。”
说完,易章伏首:“陛下,微臣有罪,求陛下赐死。”
卿流景勾唇:“你倒是脸大。”
易章闻言,后背略僵,随即扑在地上重重叩首:“咚,咚,咚——”
三声叩首,一声更比一声重。
待易章再抬起头,额心竟是叫他磕出一个血窟窿,一行血色自眉心的窟窿滑下,落在朝臣眼底,恁得触目惊心。
王怀瑾急忙提着袖子走到殿中,他一边抬袖替易章拭血,一边轻劝:“易大人,此事怎是你的错?”
“自然是下官的错。”易章拂开王怀瑾,“陛下,臣身为谏臣,不能及时劝阻陛下,实乃失职,求陛下赐死!”
话音一落,易章又扑到地上,对着白玉砖一阵猛捶,片刻功夫,白玉砖就被血色染得一片通红。
王怀瑾满目不忍,跪到易章身侧:
“陛下,宫中贵人身子有恙,从来不宣医女诊脉,是因为贵人们都知晓,医女善制药,不善行医。
许医女治死一人,说得直白些,并非意料之外,而是情理之中,便今日不发生,早晚都要发生。”
易章抬眸,接着话头继续言道:“王大人说得极是,论医术,宫中医女能力不足,不能施诊治病。
论礼俗,医女终归是女子,不该于市井之所抛头露面,若放任不管,难保礼乐不崩,山河不定。”
说罢,易章再伏首:“今日,哪怕微臣一头磕死在大明宫上,也要求得陛下下敕关了回春堂,严惩败坏礼俗的郡主和医女们。”
卿流景怒极反笑:“那便磕吧。”
说罢,卿流景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明宫。
殿内,易章看着满是血色的白玉砖,咬住牙齿便要继续磕,正此时,范含章突然问:“易大人,回春堂的命案说到底,是许医女一人之过,你要陛下严惩郡主,不合适吧?”
“范宰辅此言差矣,第一,若不是郡主罔顾礼俗,求得陛下准医女出宫坐诊,许医女没有机会治死人。
第二,陛下若不查封回春堂,严惩郡主和一杆医女,如何平学子们的怒气,如何正失序的礼制?”
“……”
不等范含章想好如何回答,易章已一头撞在地上:“陛下,微臣一腔忠心,愿为保溱国千秋万代而死!”
百官见此,纷纷效之,伏首在地,大喊:“陛下,臣等一腔忠心,愿为保溱国千秋万代而死!”
范含章神色一沉,快步奔出大明宫。
“陛下——”
卿流景抬手:“朕不想听。”
雨势越大,如珠的雨滴砸在地上,犹如山洪暴发般骇然,然,即便雨声如此大,却不能掩去皇城外,学子们的抗议声。
范含章张嘴,意欲再劝皇帝,星回却先冲他摇摇头,他一边摇头,一边目光斜向东侧的偏殿,无声道:
“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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