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山亭,王怀瑾看着崔玉坤渐行渐远的背影,半身微侧:“简先生,对于崔玉坤的来意,你怎么看?”
简诚绕过山石:“回家主,崔大人固然有离间王谢两家的意思,但崔大人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哦?”
“世家对阵皇权,世家能胜,是王谢合力为之,却不是谢家一人之力,可谢家主端得傲气,似有把王家踩在脚下的意思。”
名士楼夜夜高朋满座,那些从他国远道而来的世家子弟每每谈及溱国世家,谢家总是占头一份。
谢家之意,他哪里看不出?
但——
“简先生此言差矣,容时兄并非自命不凡,而是先前在殿上,我为王家之利,叫谢家吃了点亏,他心里有气。”
简诚闻言,没有强辩,而是笑叹:“看来家主对谢家主深信不疑。”
“倒也不是深信不疑,只不过王谢利益一致,此刻正是关键时候,王家绝不能被人挑唆,坏了大局。”
简诚忙赞:“家主英明。”
王怀瑾笑意更深,正想叫简诚坐下,陪自己喝一杯,却见院中小径,家仆领着谢家二管事急急走来。
“奴给王大人请安。”
“何事?”
“家主有要事和王大人相商,请王大人过府一叙。”
王怀瑾把玩杯盏的指尖略略一顿。
别看他对简诚说得笃定,实则心里揣着许多不以为然,不过为了大局,暂且不想和谢家计较。
可他的不计较,却让谢容时越发张狂了。
如简诚所言,此番世家对阵皇家,世家不怯半分,绝不是谢家一人之功,而是王谢两家之功。
且王家之功,更在谢家之上,因为无论是柳州刺史,还是禹州刺史,皆是王家门生!
显然,谢容时心里没数,否则,他决计不会叫家里一个二管事跑来王家,如同皇帝宣敕般,喊他去谢家商议要事!
他敢这么做,无疑是将谢家凌驾于王家之上!
今日谢家须得靠着王家共对皇家,谢容时尚且敢这般对他,那来日世家大赢,王家岂非要对谢家伏低做小?!
简直荒唐!
琅琊王家凭什么低人一头?!
王怀瑾眉头微皱,想要拒了谢容时的相邀,简诚察他心意,立在他身后低言:“请家主稍安勿躁。”
说罢,简诚抬眸,朝谢家二管事微微一笑:“今日春寒料峭,还请二管事稍等片刻,待奴婢为家主换身妥帖的衣裳,再随二管事去谢家。”
“奴在门前等王大人。”
“有劳。”
待谢二管事退出许多远,王怀瑾气得拿起石桌上的杯盏,重重砸到地上:“还真叫崔玉坤说中了!”
“家主息怒。”
王怀瑾不仅不息怒,还越发来气:“简先生,你刚才还说,谢家有把王家踩到脚底的意思,怎么一回头,你又劝我稍安勿躁了?”
“回家主,不管怎么说,回春堂查封,柳州疫病,是谢家筹谋,那些世家已有认谢家马首是瞻的意思。
谢家正得意,且世家对皇权的这一场暗战,还得指着谢大人,家主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开罪谢家。”
“那就算了?”
“谢家主不是命二管事请家主过府一叙吗?家主不妨去探探,也好知道谢家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对,是该去探探。”说着,王怀瑾起身,“更衣。”
不足一刻钟,王怀瑾身披狐裘,坐上马车,赶往谢家。
茶寮里,范含章放下茶盏,笑而起身:“贵妃代帝去柳州抚恤百姓,本官有心送送贵妃,崔大人是随本官一起去送贵妃,还是回兵部处理公务?”
“自是和宰辅大人去送贵妃。”
“好。”
两人相携,沿着街边的铺子,缓步走向安家,崔玉坤立在外侧,一边替范含章挡雨,一边轻叹:
“敢问宰辅大人,贵妃此去,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怎么?”
“下官是想说,不管是谁的意思,这一招,委实高妙。”
“是贵妃自己的意思。”
“欸?”
崔玉坤震惊,这一招,的确高妙,但这妙是对陛下,对朝堂,而非对贵妃自己,毕竟柳州疫病严重,贵妃此去,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昔日陵阳百姓谈及贵妃,皆说她嚣张跋扈,如今方知,贵妃实乃心有家国天下的女中豪杰。”
范含章欣然颔首:“然也。”
拐过街角,是被大火烧得焦黑的回春堂,几个面色蜡黄,气色极差的人捂着口鼻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范含章顿步,扬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人听见声音,吓得慌忙回身,因为回得太过慌忙,人没站直,反倒“扑通”一声栽进废墟。
“没干什么……”他们大声说着,一行不知是惊惧还是什么的眼泪,从黑黢黢的眼睛夺眶而出。
范含章心下长叹:“那夜的大火一直烧到天明,不管回春堂里有多少药材,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是。”
他们如何不晓得回春堂的药材全被烧没了?
他们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只能等着一点点病死。
“唉……”范含章再叹,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他一边把银子放在地上,一边轻言,“都回去吧。”
而后,他摇着头,和崔玉坤继续向前,身后,那些个病入膏肓的人捧着银子,哭问:“大人,回春堂还能再开吗?”
范含章没有回答。
快到安家时,崔玉坤忽而言道:“百姓还真是有意思,那王四狗被治死的时候,他们恨不能亲手放火烧了回春堂。
如今陵阳药价飙涨,他们看不起病,又想起回春堂的好来,可他们怎么就忘了,回春堂被查封有他们好大一份功劳。”
“崔大人此言差矣,刀剑再厉,不能杀人,是有人拿住刀剑,才叫刀剑成了杀人的利器,百姓亦然。”
崔玉坤急忙拱手:“宰辅大人说得是。”
“到了。”
崔玉坤抬眸,只见偌大的安家门前,聚着许多头戴帷帽的小娘子,他不由地面露惊诧:“哪来的这般多小娘子?”
“是医女。”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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