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流景笑意渐深,眼底却流泻着无人知晓的淡淡悲意:
“第三首,是朕送给皇后的祝愿。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好,太好了,简直好极了——”众人一边急不可耐地怒赞,一边再问流萤,“三首诗做完,你还让开?”
流萤回首,目光略过门扉,看向房里,只见清妧微红着双目轻轻点头,于是,她错开两步,让出了道。
须臾,卿流景被人拥进门,他激动地抱起清妧,像是寻常郎君一般,欢欢喜喜地把新酿抱出了房。
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浓雨卷起唇角,正要跟出去,却见流萤立在门一侧,目光怔怔,她立刻沉下脸:“流萤,你发什么呆?”
“啊?”
见她还没回过神,浓雨急了:“娘娘大婚,人人都高兴极了,独你一人怪怪的,难不成你对陛下——”
“胡说什么!”
流萤拂袖,大步走下长阶。
陛下的三首诗做得甚好,尤其是最好一首,做得最好,然,这诗好则好矣,却藏着一丝哀伤。
今日分明是大喜之日,陛下为何而悲?
陵阳大街,皇帝骑白马在左,皇后骑白马在右,禁卫军抬着一顶空花轿紧随其后,宫人、朝臣、禁卫军和都城军以及千人乐队,在陵阳大街蜿蜒出一条长龙。
百姓提着花篮,在两侧一遍又一遍地高喊:“恭贺陛下和皇后娘娘喜结连理,祝愿陛下和
娘娘白头到老——”
隔着珠帘,清妧带着七分笑意,三分无奈问:“不是说要遵循古礼吗?谁家郎君娶妻是叫妻骑马的?”
“阿妧家的郎君。”说着,卿流景挑眉一笑,“难道比起骑马,阿妧更喜欢坐花轿?”
自然不是。
轿子再舒服,终不及纵马恣意。
“可惜岳父不在,否则我一定得叫他看看,我骑于马上的英姿。”
清妧失笑:“卿芳君,会骑马和善骑马是两回事,相信我,阿爹在的话,不仅不会夸你,说不得还会挤兑你。”
卿流景面色一滞,略显不甘地反问:“我的马术有这么不堪吗?”
“呃……”
不等清妧想好怎么答,卿流景双腿用力一夹:“我的皇后,如果你能追上我,我就相信自己的马术不够好!驾——”
骏马忽而飞驰,卿流景腰间的红腰带被风卷得在半空飞扬,看着如此肆意的他,她忽而笑了。
芳君能纵马急行,想来是身子大好!
来观礼的百姓见之,纷纷笑言:“我们陛下分明康健地很,那可恶的先帝三子果真是在胡说八道!”
清妧听见这话,心如芳君腰间的红腰带般,随风飞扬,她猛地拉紧马缰绳:“白雪,追上去——”
长长的陵阳大街上,身着红衣的帝后一前一后,展露出无以伦比的洒脱和豪情,此情此景,即便是过了十年,仍旧叫百姓思之而历历在目。
离皇城还有二里地,清妧骤然发力,于须臾之间
冲到卿流景身后百丈,而后,她又缓了下来。
“吁——”卿流景勒住缰绳,回首看清妧,“朕的皇后,你为何变慢了?你为何不继续向前,冲到朕的前面去?”
因为她是皇后,是妻,亦是臣。
“阿妧,朕记得你说过,你不是朕的附庸,不是依附朕而生的菟丝花,你是雄鹰,可同朕一起翱翔。”
是,她说过,但彼时不是此时。
“陛下,皇城到了。”
“恩。”卿流景颔首,双腿又夹马腹,马不向前,却向她而来,待马儿和白雪错身,卿流景反手一抽,拍上白雪的臀。
“嗷——”
白雪双蹄一刨,冲过南午门。
过了门,清妧方才哄住白雪,她气呼呼地回首,瞪着含笑跟来的卿流景:“卿芳君,你知不知道——”
偌大的朝臣,已有半数臣子敬她甚于敬他?
若他知晓,为何不想着做些补救,振一振他的君威,反倒任由她一再做出凌驾于他的荒唐事?
他就不怕——
“阿妧,天下于你,你重天下轻。”卿流景挑眉,幽深的目光略过她,望向大明宫,“若有一日,阿妧想要天下,尽管开口,我双手奉上。”
“谁要了?!”清妧怒驳,“皇帝这么累的位置,我才不稀罕!你要敢丢给我,我便毁了天下!”
“哈哈哈……”卿流景哈哈大笑,“阿妧,你不会。”
他的阿妧,哪怕满心是恨,亦舍不得伤害无辜,她又怎么可能毁了天下?她若成为溱
帝,会比任何人都爱她的江山和子民。
“卿芳君,你今日到底——”
“我当然不会把天下丢给阿妧,我只想和阿妧共享太平。”说罢,卿流景伸出手,“走吧,吉时将至。”
帝后牵手,共赴大明宫。
今日的大明宫内一片喜色,庭院树梢挂满大红灯笼、长廊铺满富贵红绸、殿内堂上红烛高照。
未几,朝臣入列,婚仪开始,礼部代尚书王怀瑾立于高阶一侧,高喊:“吉时已到,请帝后行大礼。”
帝后相携上阶,面朝殿外。
“一拜天地——”
帝是天子,人间无人可跪,所以叩天、跪地,求神明保佑。
“二拜高堂——”
帝无父无母,后父在边关,高堂亦无人,于是王怀瑾示意帝后再拜天地,然,卿流景侧身,面朝北方:
“岳父在北,理应拜北。”
二拜之后,王怀瑾又喊:“夫妻交拜——”
帝后双双转身,对面而站,只听卿流景动情地言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期盼便是娶阿妧为妻。
幸得苍天垂怜,叫我如愿了一次。”
一次?
不是一次,难道还能有两次?
清妧正觉莫名,卿流景已躬身,她顾不上多想,低眉弯腰。
她与他额角相撞的刹那间,王怀瑾激动地吼道:“礼成——”
紧接着,殿内的文武百官,殿外的禁卫军都城军齐齐伏首:“恭贺陛下娘娘礼成,祝陛下娘娘琴瑟和鸣——”
震天响声中,天边横起一道七彩流虹,千只喜鹊飞
到大明宫上,围着大明宫一边盘旋,一边欢歌。
“吉兆!吉兆啊!”钦天监的老头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帝后大婚,百鸟来贺,实乃百年大喜!”
皇城之喜,越发高涨。
太阳西斜,宫中摆起盛大的宴席,帝后同坐于高处,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接受百官和贵家们的恭贺。
宴摆至人定方休,皇后搀着微醉的皇帝,一起回到寝宫,而后,二人遵循礼俗,点灯、献花、共饮合卺酒。
直到夜半,喧嚣才退,宫人们红着脸,垂着眉,轻手轻脚地退出寝宫,独留皇帝痴痴地看着皇后。
“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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