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从睡梦中醒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来时,看见自己竟是躺在了乾清宫的大殿地面上,先是愣了一愣。
窗外阳光大盛,闷热的夏风吹拂着枝叶,带下了不少枯黄的叶子,已到了晚夏的季节了。
苏平看着沙沙飘落的枯叶,一团浆糊般的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连忙起身走到内殿。内殿之内整理得非常整齐,一张撩起帷帐的龙chuang上被铺整齐,依然是昨晚他吩咐人整理过的样子,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
苏平懊悔地一拍大腿,“出事了,皇上,哎。”
作为一名忠仆,此刻他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就是要找回皇上,并且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万一皇上此刻正处于危险之中,而他却因为一些不需要他思虑太多的事情而思虑过多,耽误了救挽皇上的时机,这个罪责落下来绝对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当他急急地拉开殿中大门的时候,却是被眼前所景吓了不止一跳。
繁花绿影,金色阳光普照下,乾清宫大殿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此刻挤满了人,有的穿着朝中官服,有的穿着奴婢太监的宫装,脸上神色或是焦躁,或是皱眉蹩额,或是对天长叹。此等景象就犹如是发生在一处难民避难所的情景,不过现在那些所谓的难民换上了华贵的衣服罢了。而也正是在这些衣服的衬托下,整个场景更具震撼了。
苏平脑子一时反应不来,呆呆地立在大殿门口。
不知哪位同僚眼尖耳灵,发现了站在大殿门旁的苏平,并惊呼出声:“那不是苏总管苏公公?既然苏公公已经出现,那想必也能知晓皇上是否在乾清宫之中了。”
话音一落,各自祈祷的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齐刷刷地落在呆立殿门前的苏平身上。目光之中热切而焦躁,灼得苏平的老皮也有点承受不住了。他轻咳一声,给自己已经退到角落里的胆子壮了壮,张了张嘴,“皇上,他……”下面却不知道应接什么,他是要调派人手去寻找皇上,但是明显不是调眼前这些人去啊。况且皇上失踪这可是一件大事,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不然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再加以利用,务必是要动摇国之根本的。
苏平在心中斟酌了片刻,又是斟酌片刻,硬是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应对眼前的场景。但见众大臣眼中已渐渐显出些不耐,他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说话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忠仆,苏平此刻既是要为夏呈烈护得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声誉,也要防国之动摇。低头思索片刻,也只有一个办法堪堪可行了。
心中有了打算,苏平再度轻咳一声,为自己已经缩到角落缝里的胆子壮了壮,面上尽量显出担忧的神色,哀哀地道:“昨夜珍妃娘娘派人送来参汤,皇上见着高兴,喝完参汤后又是喝了一壶小酒,结果到了半夜里呕吐不止,天明时方才睡下。”又是作一脸愧疚状:“奴才因彻夜照顾皇上,脑子犯起了糊涂,未先传信至各位大人,至各位大人在此等候多时,此实在是奴才的失职啊。”说着,弯下的腰身就要跪下请罪。
一名太医院的医官拢着双手站出来,声音平淡却锐利,直指苏平话中的漏洞,“皇上既然龙体欠安,你作为皇上的贴身伺候的公公,为何不宣太医前来为皇上诊治?”
听到这个问题,苏平脸上依然镇定,微微拱手后恭敬地答道:“并非奴才不愿,实在是皇上爱各位大人心切,不愿深夜召见太医,奴才劝说良久无效。”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锁屏感觉到一阵阵寒意侵袭而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平这个期满众臣的办法并非是上策,只因实在迫不得已,并在多方权衡后才决定为之的。如果有朝一日,皇上知道了这事,也不知是否会念着他一片苦心而轻罚于他。
大殿前的空地上在他那句话落下时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他抬头偷瞄了一眼,众人脸上皆是木讷。
良久,木相皱眉缓步而出,“有公公照顾着皇上,想必皇上也并没大碍,但是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从没有过不上早朝的先例,而如今皇上竟是龙体欠安,众臣心中实在难安,所以想来探视一番皇上罢了。”
“各位大人的一番心意,奴才自会转达给皇上,但因着皇上天明时才睡下,各位大人如今要探视怕是有所不妥。”既然谎已经说了,现在也只能咬咬牙,将一通胡话说到底了。
木相还想说什么,徒然听到身后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乾清宫前方这块地方太小,应该不会让众爱卿误当成蛟龙殿吧。”
众人愣了愣,方如梦初醒般连忙转过身来,跪倒一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平遥遥看着那一身白衣飘飘,玉冠束发的威仪青年,心中是一片的黯然,但也有着欣喜之意。
夏呈烈从众臣身边缓缓走过,站在乾清宫的大殿门前,扫了两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平,才将视线移向下面跪倒的众人。“朕不过是一次没有去早朝,众位爱卿倒是挺关心朕的啊,这让朕甚是感动。”
冷淡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戏谑。
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都不由有些变了,纷纷垂下头来。夏呈烈这话不可谓不锐利,暗讽他们关心过剩,暗藏祸心。木相似是并没有发现四周变化的气氛,向前移了一步,双手前握一拜,道:”方才听苏公公说,皇上您龙体欠安,天明时方才睡下,但刚才似乎见皇上您是从外面走进来,不知……“
如果这样的话不是由这么木丞相说出,而是由其他大臣说出,那他们的后果必定是被夏呈烈命人拖出去重大几十大板的。脑海中又一次想起苏平方才的话,众位大臣脸上又一次现出了木讷。
”不过是一些小病,已经好很好了。“夏呈烈看了一眼苏平,淡定地胡说道:”朕确实是天明时才睡下的,但是半途又清醒了过来,去了御花园逛了一转。“夏呈烈站在略高于空地的殿门前,夏风吹拂,白衣翻飞,虽气韵犹在,但俊逸的眉宇间确实存着几分疲态。
“即是如此,皇上便好好休息吧,臣就先行告退了。”木相拱手施礼,缓缓退了几步,便是直接出了乾清宫。木相一向善于擦言观色,夏呈烈几番话下来他心中已经大概有了计较,既然皇上不愿透露他昨晚至天明这段时间的行踪,为人臣子也不好问。
夏呈烈点头允下,抬眸看着木相有些孤寂的背影,他心中有些愧疚。自是佟家被满门抄斩后,这位木丞相便变得沉默了很多。夏呈烈还知道一些消息,木相除了每天必要的上早朝外,他其余的时间皆是呆在木府的四方院之中。时而发呆,时而喃喃自语,不知是否还在思念着去世多年的妹妹和女儿。
其余一众人等看到木相离开,心里也是意识到该是开溜的时候,免得等会皇上心情一个不是很开心,就拿他们这些臣子开刀,于是纷纷寻了借口走了。
一时间,方才还人头蠢动的空地变得空寂了,依然留在原地的也不过是一些在乾清宫伺候的人。
似是看到终于清静了下来了,夏呈烈轻呼出一口浊气,抬头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便是一阵剧痛。
苏平依然跪在地上,此时正抬头关切且担忧地小声道:”皇上可是感觉身体不妥?“转罪业深重状又低下头来,”奴才刚才欺瞒众臣,实乃是重罪,请皇上降罪奴才吧。“
话音已落,却迟迟得不到帝王的命令。苏平又是好奇地抬头,试着去寻找一抹白色的衣角,。却发现夏呈烈此时已身在数米之外的乾清宫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吩咐道:”静嫔在宫中突然失踪,找寻不到,静谧宫里的一切就先保存下来,除了珍妃,不要让其余人等进去。“想起熏儿回来时仍有些发红的双眼,他心中轻叹了一声,如此做法虽是不能减少她心中的痛苦,但也好歹有个地方可以寄存一下痛苦。又是一声叹息,淡淡道:“叫御膳房弄些血燕送去梨园吧。”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了回来,“苏平,你刚才说了什么?朕没有听清。”
苏平愣了楞,又是一脸罪业深重状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夏呈烈继续往前走,边走便说道:“恩,你自己去宗人府那边随便领个罪吧,留着一条命替朕办事就好。”
苏平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度愣了愣。他已经不对自己的生死抱有希望了,只求不要祸及家中人,一番激昂陈词也已经准备在心中了,但还不及说出,夏呈烈的话就像是一个锤子,狠狠敲中了他的脑袋,晕乎晕乎,似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苏平才清醒过来,连连向着乾清宫大拜了几十下,激动道:“谢皇上。”
近日,梨园中的梨花香越发的稀淡,偶尔清风拂过,也只是梨子的香味。月色初上,柔和的月光似是一匹瀑布,垂直地倾泻而下。夜色清明,宛如明镜,映着孤身站在一棵梨树下的一道白色身影。
宫中不能穿着丧服,是以,君兰熏只能用素衣代替。夏呈烈对外宣称静嫔乃是失踪,查找无果,这事并没有让人对此产生怀疑。后宫黑暗,妃嫔之间的互相争斗,死伤失踪也是常有的事,有合理的理由,有足够的权利和人脉,这并非不能做到,也的确有不少人做过,就比如死去的佟太后。但是君兰熏却觉得,众人没有怀疑这事,不过是从不曾注意到这位在深宫之中寂寂无闻的妃嫔。
天边一轮圆月,清明而空寂,萤火影灼中有着哀愁的味道。微风轻拂,枝头上一朵干瘪枯黄的小梨花飞离,轻飘飘往下坠,君兰熏伸出手,小梨花落在她的掌心里,还不待细看,又是卷起一阵风,小梨花再次飞离,裹着风儿落入草丛之中。
君兰熏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一阵失神,片刻后才喃喃自语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伴着脚步声。有人渐渐走近,脚步声也越发清晰,却在离君兰熏还有1米距离停了下来。君兰熏收回伸出的手,没有去看身后的人,只是淡淡地道:”你来了。”似是早便是知晓身后会来。来人没有回答,君兰熏似乎也并不在意,抬头看着枝头一一飞离的梨花,又是出了一会儿神,在她身后站定的人似乎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着。
“她……没有回来。”君兰熏突然说道。静了片刻,一个冰冰冷冷的男音响起,“我知道。”君兰熏似是叹息了一声,续道:“下次见面有可能就要喝她兵刃相见了。”转过身来,对上一双如封藏旷世利刃般锐利淡漠的眼眸,“就算是这样,你还要和我合作吗?浅寂。”
“菱悦是我爱的女人,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而且也不会有你所说的那一天。”浅寂平静的声音中藏着满满的自信,虽然君兰熏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阻止菱悦出现在他们的对立上,但单是这份坚定的守护让君兰熏心中生出了几分羡慕。
其实从前君兰熏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白亦溪在战场上见面,她觉得就算是在战场上,白亦溪也定是站在她这边的阵营里的。但是世事难料,天意难测。
她回到皇宫之中时,便派人去调查了白亦溪。白亦溪的身上有太多令人看不透的地方了。但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与唐鸣风暗中有着往来。
从前到底是她眼瞎了,没有看清,还是他另有苦衷,身不由已,她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了。那个人前清冷如降世天神,却愿意在没人直视独独与她分享心中的想法的人,却在离开的一年里,变得陌生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悄然地改变着。
对于这个消息她不信的,但是探子传回的每一个关于他的动作和行踪都是那样的清楚细致,容不得人不去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迎着夏夜的风,君兰熏的手轻轻低抚上了心口的位置,眼眸渐渐凌厉起来。白亦溪,你在我危难时救了我,助我,我将你你当成了我的亲人,手足,但是要是你阻我复仇,我,定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我在复仇这条路上早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夜风凉,梨花醉。两人并肩静静立在梨树下,枯黄的梨花簌簌而下,似是在下着一场绚丽的花雨,淡薄的梨花萦绕,丝丝缕缕扣入人心。但显然,树下的两人皆是没有心情欣赏着晚夏最后一场花雨了,眉眼沉沉,各自思量着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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