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神町,八月六日的准备工作业已完成,八月七日在花火的炸响声中到来。
凌晨的夜空绽开七彩的火光,烟花错落着团团盛开,刺目的光点散成飘带,流星般成片坠落。
“神无七郎”的身躯被安放于朱红的神辇,通过刻画符文建立肉身与兔神的链接只是第一个步骤,剩余的仪式将在花火大会中完成。
神官和三家家主齐聚一堂,看到此次的肉身并未像以往那般发生异变,难掩面上的喜色——那延续百年的诅咒或许当真能在这一代终结。
仪仗的环簇中,浓妆艳抹、披红挂彩的肉身双目紧闭,双手捧着木刻兔神像,介于生与死之间,呈现尸体的情态。哪怕真能继承神力,恐怕也是鬼非人。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命运的轮盘一经转动便无法停歇,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佐料,有人粉身碎骨,有人苟延残喘,在漫长的时光里不过是神眼中的一枚斑点。
齐斯一身红色西装长裤,以灵体的形态飘在兔神町上空。
久违的灵魂失重病症在副本机制的作用下复发,摆脱肉身的桎梏后,意识反而清明了许多。
他好像一朝从水底浮上水面,自浑沌和蒙昧中抽身而出,再次与断联许久的情绪和感触建立链接。
【玲子的祈福带】依旧缠在他的手腕上,【神錾】被他握在右手,【兔子尸骨】被他抱在怀中,皆和他的灵体一同虚化。
他不可见,不可触,不可知,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也是最后一幕戏的观众与过客。
夜色在兔神町的天空绵延千里,紫黑的底色上绽放各色的花火,盛大的纵火仪式掩盖星与月的光辉,再如花瓣一般漫天摇落。
覆盖着绳网的街道上空祈福带飘摇,金色和红色的绸带在风中翻飞,明艳瑰丽而奇诡的画面铺展在此方天地间。
直到声音乍响,划破天际:
“请兔神——”
一声绵长的吆喝宣告狂欢的开始,着大红色和服、戴兔子面具的队伍转过街角。
喧天的锣鼓和嘈错的人声汇入彩色的河流,碎碎点点的轻盈纸屑纷纷扬扬而落。
孩童好奇地团簇在街边,用纯真的眼睛记录鲜亮的红;大人们翘首觐向队伍的深处,热切的贪婪和欲望在眼底滋长。
他们纵然知晓了兔神町的秘辛,除了最初感到惊愕和恐惧外,再不会有更多的悔恨和愧疚。人类从来都热衷于不劳而获和损人利己,这是本能,难以悔改。
无数双眼睛粘腻地落在朱红的辇驾上,繁复的雕刻让人眼花缭乱的同时也再移不开目光,暗金的花纹早已在岁月中褪色,却在重重修饰的遮蔽下新鲜如常。
金色流苏后端坐的青年双目紧闭,脸上涂抹的酡红使其与尸体的表象背道而驰。
他的姿态端庄肃穆如同一尊神像,高楼一般平地而起的车辇便是供奉的神龛。
“兔神降西北——”
领头的神官扯着嗓子高唱,两旁的人群山呼海啸地应答。
“披红挂彩坐高台,赐福佑万代——”
声色太过喧嚣了,人们渐渐看不到青年的面容和身形了,也看不到神龛旁写着“神无七郎”四字的木牌。
鲜红绣金的狩衣成了他们眼中的全部,还有锒铛碎玉和香火。
“三家庆花火——”
仪仗行到街道中央,花火在夜空中盛放,凋谢,落下。
兔神的异变不曾发生,人们开始欢呼,为新生的神明而欢呼,也为欢庆,为好运,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不在乎神是谁,那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狂欢的由头;他们不在乎有谁死去,那远没有自己的欲望重要。
他们信神,狂热地爱神,然后……将神端上餐桌。
“车驾行过东南街——”
一阵恶风平地吹起,毫无预兆地卷了一片祈福的红绸。
绳网断裂,漫天红绸刷啦啦落下,混杂着彩纸和花瓣散落在行人的头顶,神辇上,地面上。
“怎么回事?”
“怎么忽然起风了?”
人群混乱了一瞬,转眼就听打头的神官吆喝:“神明大人高兴呵!”
黑川明站在人群中焦急地探头探脑,视野被大人们阻挡,无法落到车驾上;神无六郎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色,转瞬被强自压抑下来。
黑川明问:“小七成为神明后,还会记得我们吗?”
神无六郎说:“会的,七郎会实现我们所有人的愿望的。”
中断的狂欢再度接续,无人注意到,神龛中端坐的青年睁开了眼,双目猩红。
神官唱:“送兔神——”
狂风又起,所有祈福带尽数抖落,美好的祝愿零落在泥地里,勾连成一片,被践踏成狂欢的一部分。
血红色的花火在空中炸裂,落下,像花瓣,像雨。
有人发现落在脸上的不是纸屑,而是微凉的液体。
他们脸上漾着愉快的笑,抬手去触,指尖触到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血腥。
恐惧等预警情绪在狂欢的氛围中变得异常迟钝,直到满地祈福带如羽毛般飘起,如锁链般将他们缠络,化作尖锐的血线扎穿他们的身体,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尖叫。
齐斯在思维殿堂中触发【灵魂契约】的效果,所有曾念诵过他的神名的居民皆有一刹那的迷离。
半数信徒的消失使得信仰变得薄弱,束缚神明的力量不再充足,被困在肉身中的神挣破了原有的禁锢。
神无七郎偏过头来,露出纯净又残忍的笑,牲醴和食客的位置对调,神要杀死胁迫祂的信徒。
人们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已经来不及了。
密密麻麻的祈福带布满街道的每一处,如刀光般将空间切割成凌乱的碎片,当空泼洒脓腥的血。
逃脱规则束缚的神明权威不容侵犯,所有猎场中的生灵都是待宰的羔羊、复仇的对象。
温和无害不过是凡人赋予兔子的标签,须知自然界物竞天择到如今,现存的生物没有一种无辜。
“竹笼眼,竹笼眼,笼中的鸟儿,何时何时放天飞?”
清唱的歌声飘忽地响着,人们的四肢被红绸吊起,如提线木偶般在神龛旁边围成圆圈,又唱又跳。
简短的歌词很快唱完,歌声停了,神龛背后的大人们头颅落地,留下碗口大的伤。
齐斯飘在空中,垂眸观赏下方的混乱和惨状。
兜兜转转一圈,他依旧选择完成交易的内容,即从兔神町的束缚中将继承兔神神力的神无七郎解救出来,换取契约之内的报酬。
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变数,在原有的仪式基础上,增加规则和契约的限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趣。
过去这几天他无数次回想自己进入诡异游戏的缘由,不是为了治病,也不是为了实实在在获得什么,只是为了选一个有趣的死法罢了。
此时此刻,月夜下的惨叫,节日中的杀戮,复仇,死亡……种种绮丽的意象勾勒出盛大的艺术杰作,齐斯时隔许久又一次因血腥气感到兴奋,双目眯成狭长一线,如参与酒神的飨宴般迷醉。
兔神町的地面上,人们或跪地哀求,或高声咒骂,或四散奔逃推搡,或原地哭叫嚎啕,死亡的命运却早已注定。
终于,所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宣告杀戮的结束。
一身红色祭服的神无七郎掀开神龛的帘幕,施施然踏着累累尸骨走下木质的车驾。
祂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上站定,抬眼看向齐斯,目光有了波动,是疑问,是探究。
祂不明白,为什么不久前看上去打算撕毁契约的青年在最后关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
“因为我乐意啊。”齐斯接收到目光中的讯息,粲然一笑,向神龛前的兔神飘去,“就在刚刚,我忽然想起来,在我的计划里似乎本就有清洗兔神町这一条。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神无七郎说:“多谢。”
“不用谢,记得履行约定就好。”红衣的鬼魂眉眼弯弯,忽然向前倾身,“作为我帮你完成愿望的报酬,我要你成为我的一部分,神力归属于我,为我所用。”
神无七郎说:“我不愿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象征规则力量的金色藤蔓在齐斯身遭伸展,化作一道道锁链缠络住神无七郎的身躯。
满地的鲜血凝聚成鲜红的纸页,上面写着巨大的“契约”二字,一条条灿金色的条目流苏般倾落。
神无七郎目眦欲裂,齐斯的唇角咧到耳根。
“你忘了么?你答应我了啊,事成之后,为我做一件在你能力范围内的事……”
漆黑的意识空间中,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一黑一红,一者穿狩衣,一者着西装。
黑袍绣金的神无七郎不住摇头:“我不愿意,失去神力后,我将魂飞魄散……”
“你不愿又有什么用呢?”一身红衣的齐斯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规则见证下,契约写定的条款,我愿意就行了啊!哈哈哈哈!”
言语的骗术早已埋藏,满怀恶意的陷阱在最开始就已埋下。冰冷的系统音成为这场阴险布局的佐证:
【契约生效中,即将强制执行】
神无七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
金色藤蔓缠得越来越紧,仅仅是小幅度的挣动也要耗尽全力。
视线右上角,血衣的主祭睁开猩红的眼,唇角勾起悲悯又戏谑的笑容。
身份牌的虚影在虚空中具现,与齐斯一同抬手,去触面前神无七郎的肉身。
灵体的轮廓渐渐和肉身重叠,缓慢而平稳地和那具穿着鲜红狩衣的尸体融合,从头颅,到四肢,到躯体。
齐斯抬起手臂,恣意而舒缓地伸展,如同舞蹈,灵体时而呈现自身的模样,时而浮现主祭的样貌。
他很快再次适应肉身的存在,能够感受到体内另一道意识的挣扎,同样能隐约看见金色藤蔓将那道意识死死禁锢。
【猩红主祭】身份牌投下血色的光影,远古的祭坛拔地而起,森冷的刀尖刺破旧神的身躯,刮下肉,淌下血,作为新神的祭品。
齐斯顺着灵魂深处的牵引,让自己的意识将那道属于兔神亦或神无七郎的意识缓慢地包裹,碾碎,吞噬。
【灵魂契约已执行】
神是不会死的,但最高位的规则能让神不再是神。
最后的宣判已然落下,新鲜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藤蔓在血衣上勾勒金色的符文,灵魂无限拔高和升华,另一端直通高天之上。
眼前闪灭一幕幕幻影,青铜长桌的两侧坐满面容姣好的青年男女,主座空悬,盘中摆满佳肴,杯中斟满美酒。有人伸出手来,做出邀请的情态。
齐斯没有感到想象中的狂喜,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淡漠,好像曾经见过金块珠砾的豪奢的人不会再为一文铜钱触动。
他恍若被灌输了一段更高位的认知,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经历和记忆,眼下只觉所得一切顺理成章,是再微不足道的收获。
木屐踏着泥地无声无息,齐斯走在漫天垂落、无根无源的祈福带下,任由那些飘摇的绸布刮蹭脸庞。
头顶的绳网和周遭的红绸几乎将他缠络,流焰般的金红色丝线给人血液和烈火飘洒的错觉。
他嗅着从各个缝隙将他包裹的血腥气,放松且恣意,静静消化脑海中新出现的知识。
神明的记忆庞杂而不可辨识,只有一幕画面因为出现太多次而在眼前隐现。
金色的巨树下,面容模糊的黑衣少年垂眸谛听,隐于枝叶中的神明宣告句句谕言。
“神不必爱世人,规则之下,神与人都不过是众生,利来利往,无所谓责任。”
“他们若爱你,你不必爱他们;他们若祈祷,你不必去回应;偶尔施以恩惠,他们便会如狗一样摇尾乞怜……”
“蝼蚁的信仰全无用处,世间生灵死去千千万万,也抵不上我豢养的一只兔子重要……”
但当时祂不信,于是祂来到人间,终被困于兔神町。
画面戛然而止,视野被雪花状的杂乱色块铺满,耳边响起纷杂的电子音。
【错误!玩家实力超出诡异游戏允许范畴!正在排查原因……】
【权限不足,无法排查!错误!错误……】
遥远的时空中有神明垂下猩红的眼眸,无形的力量渗透规则的缝隙,报错声被一丝一缕地抚平。
齐斯陷入茫然的意识陡然恢复清明,系统界面重新加载,一行银白色的文字刷新出来:
【主线任务“参加花火大会”已完成】
齐斯歪着头等了半晌,没有等来通关提示。
白雾悄然弥漫,叆叇的水色涂满整个空间,淡化鲜艳的色彩。
周围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变为希望中学的寝室,水汽氤氲,时间依旧是夜晚。
左手捧着的兔子尸骨和兔神木雕触感冰凉,唯有右手腕上的血色祈福带微微发烫,在冰冷的夜间传递些许温暖。
【名称:玲子的祈福带】
【类型:道具】
【效果:???】
【备注:???】
齐斯看着两串问号,隐约想起来了,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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