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昌啊,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点墨的规矩我都懂,至于剩下的事,你就甭管了。”
伯父嘬了口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听人说,七月半那天你媳妇儿早产,多亏刘产婆出手,才保得母子平安。你家芝香是个有福气的,哪像玉儿,平白无故做了替死鬼。”
老爷子虽未点破,但话里意思却已明了。贺世昌被伯父的一席话噎住,瞬间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
“你要说我们心里没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一想到我那即将出世的孙子白白没了,我恨不得……哎,说到底,都是这血脉害的。你走吧,以后咱们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死不相往来。”
老爷子咳嗽了几声,步履蹒跚的离开了河边,只留给了贺世昌一个落寞凄凉的背影。
……
曾玉是在第三天的早上火化后出殡的。
贺世昌不敢露面,悄悄托村上关系好的老乡半帮忙送去了白封,自己则悄悄躲在了路边。
“魂归来兮,入土为安。起——”
八个年轻力壮的杠夫抬着棺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两日不见,贺刚双眼凹陷,眼圈发黑,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憔悴。他捧着妻子的遗像,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贺世昌跻身在人群之中,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堂弟落魄至此,心里很不是滋味。
丧葬队迎面走来,漫天黄纸飞扬。然而当贺世昌的目光转向堂弟怀里的照片时,却被猛地吓了一跳:遗照上,曾玉的嘴角似笑非笑,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竟像是充满了怨念。
当堂弟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瞬间,他身体的右侧,竟隐约出现了了一个低着脑袋、披散着头发,身穿红衣的女子。
贺世昌揉了揉眼,等他想再确认一遍的时候,堂弟已经走远了。
在那一身惨白的送葬队伍里,哪里有什么红衣。似乎刚才所见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贺世昌心脏狂跳,心里却想着今早上门送白封的时候伯父说过话,他和伯母终是不忍心让儿媳死后受罪,昨夜趁着封棺前,已经替她点了墨。
既然已经点墨,那便不会出什么差池。
贺世昌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了医院。
附近几个村子都在山里建了祠堂,在这里没有人敢实行土葬,清一色遵守着同样的规矩:棺材入土后必须由绳索牵引,以头冲下、脚朝上的方式悬挂在村里的祠堂内,不得与地面接触;否则棺材落地,死者家宅必有血光。
百年来,几乎村庄一直遵循着这样的规矩,谁也不敢违背。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大意了。听说后来在迁棺的时候,有个杠夫失了手,竟然弄断了绳子,让棺材当场落了地。这棺材落地,就代表死者心有不甘。”
“想来定是你堂叔当时留了个心眼,火化尸体前偷偷擦掉了那些墨点,这才让曾玉变成了产难鬼。如今她盯上了你姐,可不都是我造的孽吗!”贺世昌捶胸顿足道。
陈芝香终于补好了灯笼,贺炜灿再也不敢耽搁,拿着东西拉着李泰缘骑上摩托,风风火火出了门。
李泰缘坐在摩托车后,小心翼翼护着灯笼,防止里面的烛火熄灭。
见贺炜灿在漆黑的乡间小道上飙得飞快,他忍不住出声提醒对方小心一些,别还没到姐姐家,自己就先交代在路上了。
“就是因为我,牵扯出了这么多乱子。多年来,我爸始终活在内疚里走不出去,我妈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可姐姐她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扯进来。如果要偿命,应该找我才对……”贺炜灿喃喃道。
李泰缘对这些事情无感,听贺炜灿碎碎念了一路只觉得烦躁到了极点:“是,这话倒没错。女人无辜,产难鬼可怜。它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报复错了人。照我看,不光是你,你爸、你娘舅、堂叔、姐夫,有一个算一个,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弃婴塔里无男婴,生而为男,本就占据了优势。
自古以来,女人总因为性别遭受轻贱,苦难也被轻描淡写地忽视。似乎她们的存在和使命,就是为了繁衍。
生育于女人而言,一直是道鬼门关。哪怕如今医学发达,依旧有很多女人死于分娩,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是一样。
虽然对母亲没有牵挂与思念,甚至连愧疚都感觉不到,但有时候李泰缘也会冒出一些想法:不热爱这个世界的自己,其实并没有诞生的必要。如果没有生下他,母亲一定会过得很好。
所以在李泰缘看来,人类对于要把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的执念,着实无聊透顶。
“你要真想赎罪,以后也别要孩子了。像我,不婚不育保平安,何必为了延续自己一文不值的基因祸害了别人呢。”李泰缘调侃。
“嗯,反正经历了这种事,我也怕了。还是单身安全……”贺炜灿话还没说完,忽然猛地一个刹车。
幸亏他刚刚被李泰缘提醒后把车速降了不少,急停之下才没出什么大事。
李泰缘死死护着灯笼,巨大的惯性让后座的他向前一栽,整张脸狠狠撞在了贺炜灿的后背上。
好在人没飞出去,灯笼也没事,李泰缘揉着肿痛的脑门,无奈的说道:“兄弟,你骑车的时候能不能注意力集中些啊。这样乱搞很容易把人送走的,ok?”
然而这次贺炜灿却什么都没说。他攥着车把,身子像是根冰棍又冷又硬。
前方的马路中央,杵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自己,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袍子,在亮着的路灯下跳舞。
她的姿势非常奇怪,身体柔软的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与其说是跳舞,女人的动作更像是个患上癫痫症的病人病发时,不受控地抽搐。
她一边扭动着身躯,一边缓缓向后滑步,朝贺炜灿停车的位置慢慢逼近。
见到这一幕,贺炜灿顿时僵直了身体,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有一阵凛冽的寒风穿透了他的躯体,令他动弹不得。
“是她……”
贺炜灿直勾勾盯着那灰袍女人的背影,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涌上了心头。
眼前这个诡异的女人,正是当年除夕夜自己跟小虎在破庙里碰见的邪祟。
李泰缘探出脑袋朝前方望了望,果然如贺炜灿所言,看到了那个古怪扭曲的女人。她的个子高挑,身形修长,穿著一套松垮破烂的老旧戏服。
女人挥动着宽松的衣袖,口中咿咿呀呀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戏文,踮着脚碎步后退,跳得愈来愈近,近得贺炜灿甚至可以看见她那凝结成团、布满油污的发丝。
就在那灰袍女人靠近的瞬间,灯笼里原本燃烧着的蜡烛忽然发出「噗噗」声响——在李泰缘的注视下,烛心的火焰骤然蹿高了十几厘米,直接点燃了灯面,而那火光,竟然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
一阵阴风袭来,四周的灌木丛里传来了类似嬉笑的古怪声响,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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