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停了下来，吼：“李昭！”
“到！”
“带一班去找后勤部的车队报到。”
“干啥呀连长？”
“师里来之前买了一批少儿图书，你带人去帮忙卸了！”
“是！”
几人找到了后勤部的卡车，那边防空营的已经在卸货了。一班凑了个热闹，一人抱着一捆少儿读物往学校的仓库里送。老广随手掀开了一本，好家伙，《安徒生童话》，定价十二块。
表哥拿着一本维汉双语的三国连环画，一边走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你小时候看过这个吗？”老广问。
“哪有那条件？”表哥摇了摇头，“我家就只靠荔枝过日子。卖得好的时候顶多也就做身新衣服。卖得不好的时候，顿顿饭里都吃荔枝，没那个钱买这些小人书。上学就拿着语文课本看上面画的图，所以上课老走神，考试总是不及格。”
两人放下书，环顾着这年代久远且破破烂烂的学校。教学楼不知道建于什么年代，感觉四面墙都是用泥巴糊的，现在已经斑驳不堪，很多地方都露出了一些破木板子、烂砖头的本色。操场上连根枯草都没有，全是土。两个充当球门的朽烂木桩子杵在那，年纪怕是比这帮当兵的都还要大。一群流着鼻涕，穿着不辩颜色袄子的小家伙们，脸上乌漆墨黑，头发蓬乱无章。
除了天真无邪，心态乐观之外。就只剩下了穷。
比起指导员说起老郭的家乡，这里穷出了一个新高度，并不只是物质上的。
老广感叹了一番，迎面却碰上了一脸忌讳的赵泽。看上去像是碰见了什么不可理解的事物，满是心有余悸的感觉。
“怎么了？”
赵泽指了指老广手里的书本，“搬书啊？还有吗？”
“没了，我们这是最后一点。”
表哥呶了呶嘴，问：“你干啥去了？”
“上了个厕所。”赵泽皱着眉头，吐苦水：“我宁愿去外边挖个坑拉野屎，真的真的……”
“至于吗？”表哥心想这地方的厕所能高端到哪里去？穷乡僻壤的厕所么，方便就好，你指望它能多讲卫生那不现实。
凑合凑合得了！
直到他自己去上了这个厕所，才知道赵泽说的是什么。
那厕所其实挺独特的，至少在建筑角度来说，表哥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间厕所。
它不同于普通的旱厕，他所见过的所有旱厕，都是在一面平整的地面上挖坑，坑的后面有蓄粪池。表哥在脑海里想了个无数场景，无论它是个什么样子，它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个平的，而不该像面前这间厕所。
它是垒起来的。
就像垒房子一样，用碎石、泥土夯实地基，再用砖块、木头、泥土砌墙，方方正正地就像造房子，拔地而起一米八。
顺着台阶走上去，这围起来的就是个十七八米见方的大粪池子。四周空荡荡的，无遮无拦。上面架着打滑的木板子，板子与板子间隔三五十公分。底下就是半干的粪，人在上边如厕，就跟一边脱裤子一边腾云驾雾一样。
表哥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厕板上，沾了一脚干了的、新鲜的粪便。低头再看那厕坑围着的墙，不同程度都开了裂。正被粪水侵蚀，渗透。
难怪刚才一路走来，这墙看上去湿淋淋的。
表哥伸出脚试了试，感觉脚下的厕板在那晃，心里顿时就不想上这个厕所了，赵泽说得对，不如去外边挖个坑拉野屎。
太特么吓人了！
表哥小心翼翼地放空了自己的肚子，天也跟着黑了下来。从厕所下来，仔细地擦去了脚上沾着的秽物，又到水边洗了好一会，可是闻闻袖口、领口，还是臭的。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赵泽说别送书了，给他们修个厕所更实在。
其实原本第二天一切都挺好，晚饭吃的还是乱炖。镇上的人很亲和，小朋友们也很可爱。他们帮着做了很多事。
但唯独这个厕所，把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拉到了低谷。
当晚就有人睡不着觉了。
司令部调来了两台挖掘机，等着工兵营这些机械一入场，全工兵营就拿起了工兵锹，喊着号子奔学校一处偏僻的角落，高高地架起了氙气灯。
防空营跟着也过来了，帮忙运土，整理。两帮人联劳协作，利用熄灯前的两个小时，愣是挖出了个土厕所。虽然简陋，但远比那露天的空中厕所要安全地多得多。
哪怕就是在这个土厕所周围围上一面三色布，都比那厕所要好！
老广被外边的动静吵得睡不着，于是戴上了耳机听评书。赵泽在他身边翻身，表哥坐在那出神。
一班集体失眠。连一向看上去冷心冷肺的李昭，都默默地对着窗外抽起了烟。
所有人都没想到，堂堂A师官兵，爬冰卧雪的高原劲旅，睡地窝子、啃硬馒头，到最后被一座厕所给干沉默了。
表哥拍了拍赵泽，黑暗里一双浓眉大眼跟黑珠子一样亮。
“这地方能变好么？”
赵泽被他一句话给问愣了，他不知道表哥指的是什么，表哥指了指窗外。赵泽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去。
疆南这地方，像这样犄角旮旯的角落多得是。别说是疆南，就算是在口内，在黄土高坡，在云贵高原，在川西的十万大山里，在沂蒙山区……这种地方多到也数不清。
如果仅仅只靠怜悯，是永远不能摆脱不了这等局面的。
是！咱们守的这个家，也许是挺破烂的。但人一出生就没得选择，说破天去，这也是自己的家。它再破烂，也是边界线往里的土地。
当兵的，因为装备差就不打仗了吗？
同样的道理，因为条件差，就不活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是有许多不如意的事和人，兴许找块豆腐撞死能重新投胎。但更多的人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中坚韧地成长，他们脸上也从来不缺笑容，也从来没失去好好活下去的信心。
赵泽越来越觉得，这次拉练，可能不仅仅是为了锻炼师直部队的组织和协调，也不是为了锻炼他们早已强壮的身体。
他觉得，司令部的大佬们在下大棋。
【作者题外话】：百章达成，慢是慢了点，但好歹也有一百章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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