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轨道一直走,渐渐远离了上海南站的核心区域,范文林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很安静,八月份的上海还有点热,一股晚风带着无尽的思绪吹进了范文林的心里。
对他来说,今天是极其梦幻的一天,他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新闻记者,在一次抗洪救灾的拍摄过程中不甚跌入水中,醒来就到了这里。
对于这神奇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何原因导致的,他只知道他来到了民国二十六年的上海,正遇到国军兵败撤退。
炮弹就炸在自己的身边,同胞正死在自己的眼前!
他不知道怎么办,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是他的本能在驱使他,为了活下去而逃命,为了阻止南站轰炸死更多的人而拦截赶火车的人,为了让被轰炸后的人能活下来而组织救援队。
而现在,环境安静下来了,没有了炮弹的轰炸,没有了民众的哀嚎,他的思维才开始慢慢回归,他才得以有时间来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以及未来应该怎么办。
他是一个记者,前身是,现在也是,如果说从事记者的工作,他肯定是得心应手,毕竟怎么也有多年的经验,但现在这样的年代,一个记者能干嘛呢?
去美国工作?西林生活的本部就在美国,去那里是一种选择,可以远离战争,远离生命的威胁,但如果去了那里就意味着他将站在旁边亲眼目睹这场灾难发生在这片土地上而毫无作为!
留在国内?范文林知道十四年的抗战史才进行一半不到,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里都将处于战争的漩涡中,稍不注意,自己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就可能再次丢掉。
加入军队,如果留在国内,这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范文林来到这里之前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对于持枪上阵杀寇这样的事情也是心怀向往的,但终究只是幻想而已,他没有丰富的军事经验,甚至在这一块还有点小白。以这样的状态上前线无疑死的很快,虽然为国捐躯他也毫不畏缩,但就这样牺牲无疑不是他想要的。
来这里之前,他还只是对这段历史中的人民同情,对敌人憎恨。
但当他置身于这片火海之中,亲眼目睹了战争发生之后,他才知道那种悲痛的感觉是自己之前完全没有体会到的。
所以,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他就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为自己的同胞做一些事情。
但该怎么做,要做哪些事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唉”想到这里,范文林不由得又吐了一口气,顺手薅过一根地上的狗尾巴草,将上面的毛绒绒草籽部分从根部捏住用力一抹,放到嘴边吹了一口,然后看着它们在风中自由自在的跳舞。
忽而聚合,忽而散开,灵动自如!
范文林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其中的一根小籽随风飘动,慢慢的向着一个方向游去,那里有一个站台,有一条铁轨,轨道上有一个坐着的小男孩,旁边躺着一个人影,看不清男女老少。
小男孩?
范文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一个浑身通红,张着嘴巴似乎在哭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小男孩!
夕阳如血,晚风如梦,两道铁轨像两只手臂一样托着他。
这本该是文艺美好的一副画面,却让范文林的灵魂一颤,一股凉气从头顶传到脚底,连带着土地的温热都被驱散。
范文林双手颤抖着举起了相机,慢慢的放到自己的眼前。
咔嚓!
一张黑白照片永久的定住了时间和空间。
拍完之后,范文林匆忙的跑了过去,脚下踢到铁轨差点摔倒。
“小朋友,你怎么样?”
近到跟前,近距离查看小男孩的状态之后,范文林才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把。
小男孩浑身赤裸着身子,皮肤被炮弹皮大面积烧伤,呈现出诡异的漆黑纹路,他旁边躺着的是一名女子,但尸体已经残损难以辨别,从伤痕来看应该是被炮弹炸死的。小男孩一直紧紧的趴伏在她身上,想来这名女子应该是他的母亲。
小男孩一直张着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不知是声带受损还是哭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声音哑了。
“没事的,没事的。”
范文林安抚了两句,一把抱起小男孩就往回跑去,那本来就被染黑的衬衫又添了几道红痕,但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此刻他的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必须要救下这个小男孩,范文林不知道这个小男孩在这里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这么多炮弹之中活下来的,但从另外一个女子的情形来看,必然是这位母亲在危险关头紧紧的护住了自己的孩子,再加上炮弹可能没有正好命中,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捡回一条命。
想到他全身被烧伤,想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炸死,想到他一个人坐在铁轨上守着自己的母亲无声哭泣。
这,得有多么的痛苦啊,更何况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使出浑身力气奔跑的范文林感觉远方的夕阳更红了一分,眼中仿佛被风沙吹过般的苦涩,那双抱着小男孩的双手也不由得多用了几分力。
很快,范文林就跑回了南站的核心区域。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这个孩子!”
前脚刚进入这块区域,范文林就焦急的大喊了一声。
“快,给我!”
听到范文林的大喊,一名穿着白色医生制服,带着白色口罩,手臂带着红十袖标的男医生快速的跑了过来,从范文林手中接过了小男孩。
这时范文林才发现这里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是大量的医务人员,这些人手臂上都带着红十袖标,看样子应该是红十字会的人,其次是伤员都被转移了,现在在场的人员只剩下几十个人了,并且还在陆续转移。
“文林,你回来了,这个小男孩你在哪找到的?”
正帮着转移伤员的窦修也听到了范文林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问道。
“我在那边铁轨上发现的,伤的很严重,他母亲也被炸死了……”范文林有些沉重的说出自己发现小男孩的经过。
“红十字会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范文林接着问道,他之前都没想到还会有医务人员来这里救治伤员。
“你走之后不久就到了,他们应该也发现了日军轰炸的地点是火车站,所以来的人还挺多的,现在大量的伤员都已经被运到了红十字会的临时医院了。”
“这次伤亡真的太大了,据红十字会的人统计这次轰炸,炸死民众700余人,炸伤一千多人!”
窦修将统计到的数据给范文林通报了一下,有些难受的说道。
“忒,这**的小日本鬼子,真该死!”
范文林怒骂了一句,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痰。
“总有一天要弄死他们!”
窦修也怒骂了一句,不过马上想到了什么,赶忙说道“唉对了,邱莹医生有几句话想跟说,你刚才出去了,她到处找你呢。”
“邱莹医生?”
“就是之前的那个女医生!”
看到范文林有些疑惑,窦修解释了一句,顺便朝着人群中指了指。
“哦哦,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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