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位于刑部两条街开外,正好是东西两头,马车行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到。
众人进去时,翰林院门口已经围拢了不少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院子里的场景:
“太可怖了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血!”
“凶犯真狠哪,愣是让牛学士意外之下勒断了死者的头。”
“……咱们学士成了凶犯,士林之气沾染了血腥,以后这院子不会闹鬼吧?”
云曦一听说有人害怕闹鬼,和青果的视线都转向了那个一脸惧怕的翰林官员,不由地前行脚步都跟着慢了些,和前头的陆青帆一行落了段距离。
当即便有人反驳道:“浑说什么呢!看咱们学士的为人也不是凶犯啊!”
“就是,枉费翰林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关照我等、教授晚辈,你这话说得委实丧良心!”
“那是你们没瞧见里面的场景……”被反驳的男子呐呐地缩着肩膀,可见当真是怕极了。
陆青帆耳目聪明,这些声音自然也没逃得过他的耳朵。
翰林院乃是先祖曾经指点过的士林圣地,数载以来风平浪静、莫说是死人,就是小偷小摸都不曾有过。
如今见闻这般残忍凶案,是够这起子读书人喝一壶的。
等众人快到近前,樊志主动上前清场,后方的冉杓和任丹青扬声喊道:“刑部办差了啊,让让、让让!”
后方的阿闪将翰林们格挡开来,不让众多伸着脖子或看热闹、或哀叹惋惜的翰林们再上前破坏案发地。
到了近前,云曦和青果顺势带上脚套子,陆青帆错开一个身子让云曦主仆先进。
“牛大人,还好吗?”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房廊处浑身瘫软、面色惨白的牛敬源。
牛敬源书读了半辈子,尸首还是第一回见……尤其是不小心被他割过头的尸首,此刻心胆俱裂,半晌才认出来人是云曦。
他颤抖着手指了指前方微敞的大门,示意案发地就在那。
云曦颔首,清眸落在前方:大门微敞的书阁内,地面蜿蜒的血水已经快流到门边;两门之间有一根紧绷着的钢丝,上面的血水还不断地滴落着,让原本诡秘血腥的案发地越发充斥着一股迷幻般的死气。
云曦再上前一步,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俨然没了头的尸首;头颅就掉落在书阁门侧,死者狰狞惊恐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濒死者的绝望。
“死者祖陵翰林院正六品侍讲,一向负责近身编纂记录牛学士的书目和卷宗;牛学士今儿个跟往常一样按时到书阁里查阅书目,结果发现门打不开。”
已经询问出几份口供的冉杓站在门边,乍一看到蜿蜒的血水便劝退了入内的心,扬声冲着进门的陆青帆和云曦主仆道。
“牛学士是个实心眼的、又听到屋内的祖陵在呼救,情急之下便用力扣住大门,结果……”
结果反而让屋内的祖陵身首异处。
云曦已经看到,祖陵的口中塞着帕子,惊慌害怕之下、呼救声必然模糊不清,牛敬源救人心切、反而酿成了惨剧。
清眸认真地探看着尸首周围的痕迹,陆青帆听完之后“嗯”了一声,便往书阁内部去了。
翰林院的书阁之大、藏书之多,堪属壮观至极。
陆青帆站在书阁架内举目四望,基本看不到头。
他眸光沉敛,视线落在了书阁内的痕迹上。
“大人,书阁内恐怕很难寻到线索。一来每日往来书阁的翰林之人频多;二来不少朝廷内的官员、编纂策论的主考官最近也常出入此地。”
所以就算留有什么线索,只怕也很难成为证据。
冉杓人在案发地外、心系案发地内,倒是将翰林院内的情况摸得挺清楚。
这边厢,云曦大概查探了一番后,便和青果将尸首归置准备带去刑部验尸。
“大人,我们先走了。”云曦冲陆青帆招呼一声,陆青帆点点头。
他从书阁走出来,看到挂在门上的凶器已经被云曦小心取下带走,地上喷溅的血渍仍旧触目惊心。
陆青帆不禁皱了皱眉,冲冉大人道:“劳大人封锁此地。”言下之意,这几日是不准人再入内了。
“不让进我们怎么办差啊?”
“是啊大人,刑部断案就断案,总不能耽搁我们编纂科考策论吧?”
“修撰名人古籍也是大工程,一日都耽搁不得呀!”
……
一时间,翰林院内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层层叠来,都不同意陆青帆封存书阁、耽搁诸事进展。
文人身上都有那股执着的拗劲儿,陆青帆不发一语,薄唇微抿、示意冉杓自去办就是。
“陆侍郎,大家伙的话您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啊!”
“是啊!刑部就了不起?没有我们翰林院,哪里来得文武百官!”
“就是!将书阁库开放!”
“不得封存书阁库啊!”
……
“这可不行啊大人!”终于在地上缓过些许精神的牛敬源扶着柱子站起来,也劝说陆青帆道:“马上就要科举大考,这对江南学子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事,断不能耽搁出卷的。”
书阁库乃是天下翰林心向往之的殿堂,同时也是大明数年基业、祖宗干年文明传承之所。
若因牛敬源一人便不能开启书阁库,编纂史书、撰写古籍小传,还有科考大事都将拖延搁置,他岂不是成了干古罪人?
“杀人的是下官,下官愿一力承担罪责,万不可将书阁库封存……”
“牛大人!”陆青帆厉声呵止了他后面的话,冷声提醒道:“翰林院官员皆系未来国之栋梁,你身为翰林院正五品学士、天下士林之首,蒙冤含雪却让本官不分青红皂白断案、只求含糊敷衍凑行大局,以后三司该如何行事、我朝法度威仪何存?”
牛敬源一怔,他只惦记着书阁内庶务的重要,却忘了身为天下士林表率的作用更加重要。
“大人自认杀人罪责、袒国之大事本为高义,不该为齿!我等学子必当铭记五内、感佩大人的牺牲!”
蓦地,人堆里一个年轻男子开口闭口皆是“大义之德”,竟然觉得牛敬源为了书阁诸事自认罪责是“高义”。
陆青帆二话不说,扬声道:“拿下。”
旁侧的差役立刻二话不说扣住了那书生模样的翰林官员。
这书生所言竟然还有不少糊涂人附和,简直可笑!
“下官所言皆自肺腑、牛学士所行确为高义,大人因何拿我?”那书生官员还不服气,倔强如牛梗着脖子反驳。
“糊涂东西!”
陆青帆冷声道:“尔等满口仁义,却令冤者自认罪责、以‘高义’绑架清白,用错冤陈情‘圆天下之大义’,还谈什么‘大义’?!”
他沉敛的墨眸仿如天边皎洁的寒月,掷地沉敛的嗓音宛如钟鸣瑟瑟震撼人心:“若天下人皆如你这般行事,礼法不成、百姓蒙冤,我大明朝廷法度何存?未来百姓的公义何在?生者公义不存、那往生者的史籍明志,又当承传与何人?!”
既往者当心怀敬畏、眼前人公义亦当大于一切。
陆青帆所言令人难以辩驳。
方才还叫嚣附和的翰林官员羞愧地低下了头,倔牛一般被摁在地上的书生官员亦哑了火。
“书阁库封存两日,期间刑部定不遗余力行事,破不破案,两日后书阁库都会依本官所言开放。”
“多谢大人。”牛敬源被陆青帆一番话说得老泪纵横,除了躬身行礼致谢、别无他法。
守在一旁的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道这些个酸儒翰林,活该被怼。
说得是人话么?!
“我的天……那还是咱们大人吗?”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阿闪撞了撞樊志的胳膊,小声道:“不是说大人‘沉默寡言’?”
“我家大人是不说废话。”樊志脚下微挪、跟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阿闪拉开了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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