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敬源似乎没想到世上会有人这般直白地言说对自己的恨意,他呐呐地望着云曦已经开始为他诊脉,方才的泪意都跟着散了散。
“还行,虽然憋闷过气了一会儿,没甚大碍。”云曦专注诊脉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递给牛敬源。
见他迟疑不接,云曦微笑解释道:“是通润肺气的药,不是毒药。”
真要毒死他,何须人前动手?
牛敬源亦觉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快速接过药丸吞了下去,瞬间一股暖流从食道润进四肢,竟是脑海都觉得清明了些。
“既然恨我,为何还要救我?”牛敬源十分不解:“我死了,岂不是能消解你心头之恨?”
云曦已经拿好几样东西准备离开,听到牛敬源的话,她一脸疑惑地转过头道:“我是医者,怎能被私人心绪影响治病救人的初心?牛大人当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才是。”
干脆死了就能让逝者活过来吗?复仇也不能让十年无父无母的光景重新来过。
牛敬源一下子被云曦戳中了肺管子。
她一介小小女子都会在关键时刻尊崇医德,可他呢?身为翰林院正五品学士、天下清流学子之首,他又做了些什么?
“牛大人这些日子在衙门内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场火只烧死了辛藿、幕后之人未必不会再盯上你。”
云曦一再嘱咐牛敬源万不可单独行事,避免被人逮住空子再行逞凶。
如今局势逐渐明朗,牛敬源活着对刑部、对陆青帆更有价值;想让他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牛敬源望着云曦喃喃道:“云仵作,我、我是不是让你失去了一切……”
“大人怎得这般自信?”云曦弯了弯唇瓣:“像我这样的人失去了最珍贵的家人的人不在少数,但我也收获了新的家人。”
人生的一切不在过去,而是在未来。
“是我错了!我本不该助纣为虐、与虎谋皮!”
牛敬源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还有些内幕消息不曾道来,想再补一份口供。”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云曦微讶之后,略一颔首道:“我去找师爷。”
片刻后,搁下手中活计的任丹青跟着云曦主仆来到了差房。
他是记录口供的老手了,坐在桌边冲云曦点头,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了。
云曦也不耽搁,对牛敬源道:“牛大人还要补充什么口供,且说来吧?”
“哎。泄题那事并非我意外泄露,乃是刻意为之。当时老夫遭到翰林院的另外一名学士弹劾,又有几个素来被我严苛责骂过的学生从旁作梗,皇上便为此问罪,我气不过便故意做了泄题之事……”
此事说来话长,牛敬源深谙其中关键、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很快就让众人得了一份颇有价值的口供。
口供录完之后,牛敬源心思已经落定,不禁冲云曦道:“那些陈年日事都说完了。这下就算有人想要来灭口,你们也不用再担心我的性命。”
他肺腑之言让任丹青很不痛快,将笔放下之后没好气地道:“我们是为了这份口供才救你性命的么?没有你这份口供,当年的真相早晚也会大白于天下!”
调查真相、让案件大白于天下的正义之事,从不是为了所谓的“目的”而行。
牛敬源未免太小看刑部之人心中大义。
牛敬源哑然,忙不迭道:“是老夫失言了。”
从差房里出来,任丹青好奇地问道:“云丫头,你跟牛敬源说了什么?他怎得突然松口了。”
辛藿已然言明此人行事为人,大家早就知晓牛敬源说话不老实,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么?
“也没说什么,是他自己想通的。”
任丹青一脸不信,只嫌云曦不愿意同她分享八卦。
她不说、可不代表青果不愿意说啊!
“哎呀师爷你这话就该问青果嘛!”
青果拽着师爷的衣袖叭叭地把二人的对话说了,任丹青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得意地笑,末了来了一句:“还真是被你说得良心发现了。”
云曦闻言哭笑不得。
任丹青还要继续去记录剩下几个差役的口供,云曦主仆便回到差房等候。
冉杓调查完火油的事情、率云曦主仆先一步回到差房。
“冉大人回来了,情况如何?”云曦问道。
“那两个差役都是糊涂蛋,”冉杓没好气地道:“一问三不知,还是我特意去了铺子一趟,才找到了供货的商家:那人说是从江南商船买的……”
江南的商船?
云曦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其拿来的张烁。
“那位船家主子可是姓张?”
“你怎么知晓?”冉杓一讶,随即胡子就本能地抖了抖:“你是说那位检举包佑春的商贩张烁?”
云曦沉重地点点头。
冉杓再不耽搁,和云曦主仆立刻前往张烁下榻的客栈寻人。
二人赶到的时候,船家说张烁坐了今早的商船,刚走没多久。
“糟了,追不上了。”冉杓脸色有些白,“下官恐怕是闯了大祸了。”
“冉大人莫慌。”云曦贝齿咬了咬唇,眼前已经浮现出了整个京城的堪舆图。
既然人是刚走,必然还能追上。
“大人,我们抄小路走。”云曦不由分说拽住冉杓的衣袖就把人推上马车,她吩咐车夫留下、青果驾车,三人即刻赶往码头。
“云、云姑娘,咱们来得及吗?店家都说人已经出发了,就算赶到码头可能也已经开船了。”
云曦脑海里计算着能够赶去的最佳路线,冲青果道:“左转、前面右转!”
“得嘞!”青果二话不说,就是一通驾马。
冉杓还想再问,一个猛子被后劲儿推送回了车厢,摔了个七荤八素、再没爬起来。
每日江南行船的时辰是固定的,尤其是京城码头、卡口严格。
盐铁份额未出、张烁并未告知刑部就暗搓搓地开溜,必然有猫腻。
能抓到张烁,说不定会顺着纵火案之事查到什么旁的线索!
青果按照云曦的路线、行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码头,她即刻跳下马车、赶在船只出去之前找到了停泊之处的官差,亮明了身份。
“你一个仵作跑到我们这里来管什么出入船只的差事?走走走!小姑娘家家的不干正事儿!”
差役一看云曦是个女仵作,压根没将人放在心上,抬手就要撵人走。
“仵作问不得,我刑部员外郎问不问得?”云曦正欲继续争辩,冉杓被青果急忙扶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令牌,厉声说道:“刑部在办要差,你放走了重要的船只,一旦出了岔子、圣上责问、你担待得起?”
那差役认出了冉杓的令牌,脸色便是一变,忙不迭招呼人停船!
云曦顾不得那势利眼的差役,快速走到码头寻找张烁。
张家的船宏伟壮观、不容小觑,云曦很快认出其所在,冲着甲板一通呼喊。
巧得是,当时张烁就站在甲板上,看到云曦以后惊讶不已:“云仵作,你怎么追过来了?”
“张掌柜,劳烦将甲板放下来!”云曦见张烁口吻正常、不像逃跑,神色一松,请他下来叙话。
张烁迟疑了一下,就看到了不远处冉大人的身影,知晓恐怕是为了案子来的?
难道又有麻烦事了?
“张掌柜,事关你张家内部安危,还请下来听民女一言!”
云曦见张烁神色已经松动,继续开口游说。
张烁一听,忍不住冲身边人道:“还愣着作甚,赶紧放甲板!”
“掌柜的,马上就要开船了!”船老大催促道。
“想得美,本官已经下令不许任何船只离开,你还想走?”冉大人双手叉腰扬声道:“赶紧放下甲板!”
二人软硬兼施之下,那船老大也只能无奈同意。
张烁大步流星地从船上走下来,“云仵作、冉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般火急火燎地过来。”
“张掌柜的可有在最近出售火油?”
“没有啊。”张烁被云曦问得一头雾水:“我是做盐铁生意的,弄什么火油?”
这就怪了。
云曦眸光微闪,正想继续追问,便听到皇宫之处爆出巨大的响声!
她蓦地转过头,就看到皇宫的方向、一缕缕黑色的烟雾一点点漂浮到天空。
“那、那是火炮?”冉杓喃喃地道:“何人敢随便在皇城根儿下动用火炮?
“糟了。”云曦神色一紧。
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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