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灵很快回到了家。
雪山深处的气息还是那么寒冷,即使春天的到来也没有为这里提升多少温度。
也因此,张启灵看到白玛时,她的面容还是那么完好,除了惨白如冰雪的脸色以外,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变化。
就好像现在躺在地上的母亲,随时还能够微笑着站起来,笑意盈盈地唱起一曲摇篮。
诺布的灵魂被封禁太久,以至于张启灵醒来的时候,甚至无法太过清晰地想起来母亲的模样,只有那温柔至极的声音,一直在心中陪伴,不曾离开。
现在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母亲的脸,是他第一次深刻地铭记母亲的面容。
当他犹豫着试图握住母亲的手时,才发现那双手已经冰寒,如同一块儿硬邦邦的石头,没有一丝温度。
然后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母亲身边,血液渗入地下。
白玛是笑着的。
她在最后的时刻里,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露出来一个由衷的喜悦表情。
一道耀眼的反光掠过,是白玛的身旁躺着一柄雪白的长刀。
那长刀线条柔和,每一寸弧度都显得温柔,阳光打在那刀锋之上,明亮得如同白玛一般。
张启灵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愿望。
他颤了颤嘴角,没能发出一句话语,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一股巨大的痛苦携着迷茫击中了他。
然后他缓缓俯下身体,抱住了白玛的身体。
“阿妈……”
破碎的声线里,白玛的诺布学会了流泪。
——
张启灵将白玛好好埋葬在雪山深处的一片常常能照到阳光的地方。
那柄雪白的刀被他仔仔细细绑在身后,如同背上了一道极其沉重的大山。系统分明观察到,在那一瞬间,张启灵一直如剑般挺直的脊背有了一丝颤抖,就像是利刃的刀锋折断般触目惊心。
但他终究没有被折断。
【袭击的张家人已经死于青铜门】
系统终究是超越幻想的造物,它真正所处的时间难以界定,也许是因为未来的它已经在青铜门中与那力量融合,它现在可以稍微感知门内的情况。
它的语言此时听着格外冷酷。
【宿主重新塑造命运线的过程需要维护已经确定的未来】
【在未来初遇吴天真前,宿主的存在感为零】
【因此,在这段儿时间里,宿主不能留下自己太多痕迹,也不能干扰其他碳基生物的命运线】
张启灵没有说话。
他靠在白玛的墓碑后,背着刀,像是又回到了一块儿石头的状态。
那柄雪白的刀,不知为何毫无利器的寒冷,相反的,它很温暖。
闭上眼的时候,张启灵有时甚至会恍然从这温暖里感受到来自白玛的温度。
灵魂苏醒后,他在这狭小的山谷,依偎着墓碑,一动不动地生生度过了17天。
他本可以就在这里陪着母亲度过漫长的岁月,但也许是他波动的力量导致了青铜门的不稳定性,那门中溢出的力量,显而易见地增多。
当张启灵在本平静的山谷中徒手掰断了一只怪鸟的脖子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已经开始影响世界线的正常运转。
……他没有办法一直留在这里。
于是在一个明媚的天气里,他静静地,仔细地擦干净墓碑上的一层薄雪。
他与母亲告别。
——
毫无存在感地生存,对张启灵来说并不算太难。
为了扼制青铜门力量的逸散,他背着刀,一遍又一遍行走在深山大谷,激流险滩中。
外界的势力碾压和熊熊战火时而激烈时而停歇,张启灵提着一盏灯火穿行在黑暗里,却只能勉强为逃难摔倒的小女孩递上一点儿药草。
【警告!宿主正试图插手他人命运线】
于是张启灵不再走入人群。
漫长的时光,他游走在漆黑腐朽的禁地里,追逐着青铜门的力量一路前行,他逐渐习惯默不作声地杀死一只又一只不该出现的诡异,淋漓的鲜血洒在地上,分不清属于谁。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肯动用那把雪白的利刃。
发丘指和纯粹的身体力量终究无法很好挡住每一次攻击,张启灵安静地躲在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包扎伤口,身后温暖的刀隐约传来悲鸣般的颤抖。
……也许是悲伤于自己锋芒不出,宝刀蒙尘。
张启灵解下它,抱着刀靠在凄冷的崖壁之上,眼前圆月高悬,似乎是一个团圆夜。
他开始缓缓回忆自己与吴天真和胖子结识的短短一年。
一年不长,但发生的事情却很多,张启灵已经苏醒了六十二年,那些情节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不堪,像是被裁得一节一节的录像带,只能断断续续地从脑海里冒出几个片段。
但即使只是几个片段也好,足够让他回忆着度过每一个漫长的深夜。
他在探索禁地的过程中免不了遇到一直在各处游荡的黑眼镜。此时的黑眼镜锋芒尚在,比起初识时候少了不少圆滑和浪荡,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尚存热血的年轻人。
但诅咒已在,黑眼镜以一层薄薄黑布遮眼,痛苦和挣扎如镣铐环绕在周身。
他此时完全不是张启灵的对手,但是张启灵并未与他有过多接触。
他们就好像在禁地里偶然相遇的陌路人,只是危机时刻简单配合,然后便各自分开,未曾有一丝留恋。
几十年间,他们遇到过三四次,但却自始至终没有一次语言交流。
然后张启灵在一处禁地找到了那第二枚鬼玺。
此时鬼玺已经缺角,但勉强还能打开青铜门,他在这残缺鬼玺的力量下一次又一次进入青铜门扼制那溢出的力量,却又因为鬼玺力量的缺失而被门内力量一次一次清除记忆。
这是他必须走过的路,系统不曾插手,它唯一做的事情,只是把那存放在仓库中的麒麟寒铁刀坠取了出来。
用那锋利的尖端,张启灵缓缓地,一遍又一遍把白玛、吴天真和胖子的名字刻在自己手臂内侧。
他只能做到这些,走出青铜门后,本就褪色的记忆更加残破,就像是再也拼不起来的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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