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瘴气林外的小集也准备收市了。
一早上功夫,各个摊子上的东西皆卖得七七八八,这时候收摊,回去吃个饭下晌还能帮家里干干活,两不耽误。
苏学屹将木桌、砧板收拾好,从摊后小篓子里拎出一条大猪蹄,特地找到王川婆娘的摊子前,“川婶儿,我这收摊了,剩了条猪蹄没卖完,懒得再带回去了,您帮我拿给苏家阿爷阿奶,给他们打打牙祭吧。”
“这孩子……成,你一番心意,我一定带到。”王川婆娘把猪蹄接过,放进菜篮,顺手把没卖完的青菜往青年手里塞了两把,“婶儿自家种的,没卖完,你拿回去添个素菜。”
“婶儿,这使不得——”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惦记苏家二老,婶就当你是自己人,别推来推去的。”
苏学屹这才腼腆将菜收下。
一个集上卖东西这么些年,大家伙早熟悉了,有小贩随口打趣,“我说小屹今儿带来的半边猪怎地少了一条猪腿,原来搁这儿呢。”
引来大家伙善意哄笑。
只是不管说话声还是哄笑声,都刻意压低了音量,不敢肆意。
免得吵扰了瘴气林后的人家。
一道林子相隔,这两年小集上再没出现过苏家二老身影,那个村子也再没传出过能飘越清河及树林的欢笑声。
众人对此,都只敢暗地里叹息。
……
“唉……家里的柴该劈完了。”苏家堂屋门口,长公主靠门坐着,听着屋后咚咚咚不停的劈柴声,无声叹气。
何大香在旁边低头缝制冬衣,勉力笑笑,“没事儿,苏二待会就能担一担子柴火回来,忙点好。”
“是啊,忙点好。”长公主点点头,目光有些恍惚,落在院子门槛上静坐的佝偻背影,酸意不停从鼻子往上涌。
苏家阿奶现在的样子,跟她以前好像,整个人没有一点活气。
旁侧,灶房顶上炊烟消失,院子里溢满饭菜香气。
“曦姐,嫂子,洗洗手,可以吃饭了。”灶房里传出妇人沙哑喊饭声。
四周一两声低应,冷冷清清。
菜园门打开,刘月兰跟苏大先后走出来,先把呆坐在门槛的银发老妇人扶起,“娘,该吃饭了,咱进屋吧。”
“我再坐会,你们先去洗手。”苏老婆子摆摆手挡开两人搀扶,手在脚边摸索,将放在那儿的拐杖拿起,“去吧,待会我自己进去,娘自己能走。”
苏秀儿快步过来,眼神示意大哥大嫂先过去,自己在门槛陪着坐下,“娘,那我也陪你坐会,待会咱一块进屋。”m.gΟиЪ.ōΓG
何大香不忍看门口四人,飞快抹了下眼角,将手上未缝制好的衣裳收进小筐子,起身往灶房走去,“我去盛饭,先给爹端过去。”
长公主也跟着起身,“阿宽爷仨在码头还没回来,给他们留点饭。”
往日喊饭后热闹场景,再不见。
……
清河对岸,十二码头分舵。
大胡子将手边事务处理好,抱起乖乖等在旁的一双儿子,“到饭点了,咱回家吃饭。”
年年点头,小手抱住他脖子,“阿爷阿奶,等。”
岁岁也照着哥哥的样子,小手抱住爹爹脖子,“不能,让等。”
“对,得快点回去,不能让阿爷阿奶等你们吃饭,天气转凉了,饭菜也凉得快。”大胡子笑笑,往外阔步,“到家了你们俩也要乖乖的,不能吵,知道吗?”
“知道!不能吵,阿爷要睡觉觉!”
父子仨说话间,一堂主从外气喘吁吁跑进来,表情罕见的狰狞,一张脸憋成紫色,双目通红瞪得又大又圆,嗓子破得跟抽风箱一样,“帮主、帮主!回来了,白帆船、呜呜、回、回来了!——”
“白彧?”大胡子目光黯淡一瞬,那小子虽疯,每年倒是记得回来看二老,“回就回吧。家里稻子马上要收了,记得叫上兄弟们过来帮忙……”
话没说完,对面跟自己年纪相当的汉子已经哭得老泪纵横鼻涕横流,嘴巴开开合合竟然发不出声音了,上手把他拼命往外拉。
大胡子眉头皱起,“怎了?他跟你动手了?”
一堂主哑了嗓子干着急,一边把帮主奋力往外拽,一边手飞快往外指。
动什么手,真要动手我就回不来了!你倒是快去看啊!去看啊!
大胡子当爹后性子好了许多,才没把他一巴掌拍出去。
出了分舵,白帆船刚刚在河对岸泊岸,偌大船只一停,挡住了对岸所有风景。
大胡子本意兴寥寥,只随意看了眼,随后视线又飞快弹了回去,落于跟二流子一样蹲在船头的两道身影,死死定住。
瞳孔开始不停扩张,眼眶迅速溢出红,呼吸急促。
表情变得跟一堂主同样狰狞。
除了那两道身影,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嗬、嗬嗬……”嗓子也同样失了声。
眼泪坠下的一瞬,大胡子抱着俩崽子,人如疾射箭矢朝白帆船纵身飞去。
一堂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手支撑无力身体,掉着泪,无声咧出一口白牙。
“大胆狗比,敢跟爷爷玩偷袭!”察觉破风声,毒老头桀桀怪笑,单手撑舷凌空就是一脚。
在看清对方怀里抱着俩幼崽时,紧急把脚打了个弯,搞得自己身体失衡险些栽河里去。
甜宝伸手把他拉了回来,起身自然将老头护到身后。
老头气急败坏站稳身子,指着对面玩偷袭的阴险小人鼻子,破口就骂,“淦!狗东西,有本事把崽子放下,别拿小娃娃当盾牌,爷爷单手跟你过招!”
站在旁侧被某人视而不见的百晓风,轻摇折扇嗓调凉凉,“老头,这位也是老熟人。”
毒不侵嘴角抽了下,对面狗比已经照他的话,放下俩幼崽,长臂一伸,把他跟甜宝一并抱了个满怀。
上次被抱又被夹的阴影瞬间上头,要不是挣扎不开,老头非一脚把丫踹下河。
他一糟老头子,怎么啥人都跟他这么亲?!
不是,他以前认识的人怎么都这么变态呢?
有种给老子来两个正常人?
在汉子眼泪沾上甜宝衣服的前一刻,一条干净帕子糊上大胡子的脸。
他怀抱也同时空了。
甜宝被人带开,落到了白衣青年身后。
青年笑眯眯喊了声,“大胡子叔叔。”
大胡子所以情绪在看他后降下,用帕子在脸上搓了把拍回去,嗓子终于找回来了,“哟,穿白衣了?”
百晓风,“呵,又装上了呗。”
白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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